戚老汉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体面人。他读过书，也经过商；他享过清福，也见过战火。他以前姓齐，那时候他的国家是这个姓；后来他又姓了秦，那以后整个天下都姓了秦。
  戚老汉还不是个老汉的时候，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他叫戚如常。
  那一年，戚如常七岁。戚老爷子还健在。
  白手起家的戚老爷子在定陶县是有名的大善人，自己没读过书，却帮过许多人读了书。戚如常这个名字便是一个读书人赠的，他说“世事无常，我自如常”。
  戚老爷子听不懂，他只觉得读书人能出口成章一定是有大道理的。从那以后，戚老汉就有了这么一个有道理的名字。
  大秦铁蹄踏破临淄王宫的时候，戚老爷子和那读书人都早已化作了黄土。
  名“如常”的戚如常没能一世如常，他终究是在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战争后放下了书，卖起了酒，招子上书“如常”。
  ......
  连日大雨，山洞清冷。
  戚老汉醉意又浅，没过片刻便清醒过来。恢复无赖模样的柳老三拉着戚老汉坐到山洞最角落的僻静处，嘿嘿道：“老人家，对不住了，你的酒已经被兄弟们给喝完了！”
  戚老汉这才注意到眼前或坐或站的百来个汉子有的穿公服带刀，有的身戴枷锁，饶是戚老汉在这仙女村住了快十年未曾出过村，却也知道大秦律法规定民间不得私藏铁器刀具。而眼前这些人却是堂而皇之地佩着刀，身份已是不言而喻。戚老汉忙对着柳千珏赔笑道：“大人哪里话！小老儿这些酒大人们喝了便喝了，若是不够，小老儿再回去给大人们拿便是！”
  柳千珏道：“老人家这是哪里话！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喝酒也是一个道理。老人家放心，钱呢，我一定会一分不少地给你。对了，还不知道老人家贵姓？”
  “小老儿姓戚！”
  “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唉，不瞒官爷，小老儿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大家子人就指望老汉我卖点酒赚钱，唉，日子难过啊！”戚老汉不知道眼前这不是官差打扮却像是官差头领的中年汉子打听自己家里情况做甚，却也不敢隐瞒，只得老实回答。
  柳千珏听罢，低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却是不变，继续笑哈哈道：“那今儿这酒钱我就更应该给老爹了！不知道老爹家住哪里？”
  “老朽一家几口都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家里还有几块薄田，几个儿子平日里打理着，勉强度日！”戚老汉手指着山下的方向。
  柳千珏顺着戚老汉手指的方向望去，入眼尽是雨帘，道：“哦，山下那个村子啊，好像是叫什么仙来着，对，仙女村！好名字！我记得那村子不远处好像有座大湖，是吧，戚老爹？”
  “大人说得没错，是有座湖，那湖啊，可大得很哩，一眼都望不到边！”
  ......
  小别胜新婚，覆雨又翻云。
  汉子榻上躺，美人身边卧。
  汉子姓柳，美人姓玉。
  柳千珏躺在卧榻上，手不安分地在玉无双的胸口滑动，享受着手心的一片滑腻，眉头却是紧紧地拧在一起，比村头那棵老槐树的皮还要皱。
  “真是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啊！”柳千珏手掌用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滑嫩的触感。
  玉无双吃不住痛，拍掉柳千珏的手，嘤咛道：“不是都说让你去找何大人帮忙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愁的？”
  “嘿嘿，我当然愁啊！一想到要把这么个漂亮婆娘放在家里这么久，我就愁啊！再说了，那皇帝老子多难伺候，给他修皇陵，鬼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回来！老子有个这么美的媳妇，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亏大了？”柳千珏一只贼手又慢慢地从玉无双的小腹滑上去，笑嘻嘻道。
  “娘子，我当年娶你的时候还说要一辈子勤勤恳恳，好好对你的，结果呢，盈儿出生的时候答应给你买的镯子到现在还没给你，你会不会怪我？”柳千珏突然正色道。
  玉无双伏在柳千珏的怀里，轻声道：“不会！”
  “那你后悔嫁给我吗？”
  “不后悔！”玉无双忽然直起身，看着柳千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后悔！因为我相信你，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能做到！你答应要打一个天下给我！”玉无双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一如初嫁时那般霸道。
  柳千珏迎向玉无双清凉的眸子，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以后这天下一定会姓玉！”他已不再是新婚之夜那般怯弱。
  玉无双伏在柳千珏的胸口，道：“不知道何大人能给你准备多少人？”
  柳千珏道：“怎么着也得百来个人吧！”
  “百来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囚，也称得上一支悍勇之伍了！再加上你带去的乡亲们，也算一只不弱的队伍了！”玉无双好看的眸子忽然微凝，未施胭脂的薄唇也微微翘起，蓦然有一种慑人心魂的气魄。
  玉无双接着道：“相公，你可知道陈德胜是如何成事的？”
  柳千珏嗤笑道：“听说陈德胜本来是个屯长，带着朝廷征来的民夫去渔阳戍边，半路上有人从鱼肚子里发现了一张帛书，上面写着‘陈德胜可王’，晚上又有狐狸在荒庙里口吐人言，说什么‘大楚兴，陈德胜为王’，然后这些民夫便都信了，拥护陈德胜做了反王。哼，这种神鬼把戏，也就骗骗那些民夫！娘子难道相信一只狐狸能口吐人言？”
  玉无双道：“我信也好，不信也罢，重要的是那些民夫会信！”
  柳千珏忽然抱着玉无双狠狠地亲了一口，道：“哈哈，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以后有娘子辅佐，我柳千珏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起兵也好，打仗也罢，都需要大把的钱往进砸啊，这......”
  玉无双轻轻擦掉脸上被柳千珏印下的口水印子，随手拿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走到卧榻边背对着柳千珏蹲下，片刻后再转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的盒子。
  柳千珏虽是个男人，也不常买胭脂送与玉无双，却也认得出这盒子是平日里姑娘们用作装胭脂的妆盒，只是这盒子越看越眼熟，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疑惑间玉无双已打开盒子，露出一块锦帕包着的物件，道：“相公，这里有十两黄金，是我三年前嫁给你时带来的，你也别怪我瞒着你。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这趟出行该是用得上了！”
  “至于之后再需要钱，”玉无双抬起头对着柳千珏，微笑道：“手里有了人，还怕缺钱？”
  女子无红妆，花烛暖春帐。
  巾帼有良谋，素手指江山。
  大秦风起，帝国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