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余不太希望熊荣发觉自己是特意变回狐狸的，因为有良心这件事对于一只妖来说没有什么必要。
  当然她这一族以前并不是狐妖，这件事也是要认清的。
  但这里面还有一件事情她觉得是需要好好讨论的。
  那便是，她的爷爷奶奶爹娘甚至其他的族人并不是生来就是狐狸，那时也不是一族。
  现在是一族，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借了一只真真正正的狐狸的皮毛与气息而拥有形体。
  她和大哥却是生来就是。
  既然生下来就是狐狸，仙人产妖胎也不是没有先例，那她也没多少怨言。
  这话她问大哥的时候，大哥微笑着说：“是呀。”
  她给姐姐说的时候，差点没被咬个半死。
  姐姐很不能认同自己的说法。
  大约觉得追本溯源还是那只真狐狸的问题。
  人与人，不对，并不止人或妖或仙，每一个有思想的个体都是不同的，所以她的想法有能理解者，自然也有反对者。
  说回现在这件事上，赤余就宁可让熊荣觉得自己修为差，乃至认为她是故意偷懒，也不想以后经常被熊荣以感激的心情提起。
  能被提起的前提是在她和熊荣冻死之前，云生能睡过去。
  狐毛可真的是暖，任凭毫厘之远的地方能冻得手足僵冷，赤余所能察觉的也只剩惬意。
  只有一个不足，熊荣带着自己越来越矮，移动速度越来越慢，可这又怎能敌得过袭来的睡意……呢？
  天云山深处腾起的瑞气一时间将远近所有的妖类气息掩盖，长肴算算时辰，自己刚从天上下来两日不到，天上也就半刻。
  并未到换旬的时候，当然也就不存在他除妖不力，另派他人下界的可能。
  长肴遍寻记忆也不识得这瑞气来自哪位仙人。
  如此蹊跷，当然要去看一看。
  反正受这瑞气影响，自己连一个妖都没办法寻了。
  在陈亭厦一事上，他见“姻因”用假人脱身，便也依葫芦画瓢用上了假人。
  此时正是化了另一面孔，在寻访山脉四周的大小村落。
  莫说最近没有哪个村落发生怪异事件，也未曾有人失踪，就连近十年也没有。
  地仙所说的这番话，明明白白地与他下界的目的——一股浓烈又时隐时现的妖气，完全相悖。
  害人之妖才会有如此妖气，却未曾出现害人之妖，也未曾有被害之人。
  三年前锁定的那只妖居然是想救人不是害人，三年后——也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位熊公子，虽然看起来吃着人，可气息不对，肉羹来源居然也是合情合理。
  这地方真是奇怪了。
  心中想着，脚下不停，奔至无人处驾云而去，覆盖瑞气中心那座山峰的白云，比平日更甚，天云山的主峰，山名的由来，真是一目了然。
  见山、水便思其渊源，是非常普通的想法，长肴将眼从主峰处挪开，恰见雪地里黄黑相间的一团物事。
  这天甚是晴朗，未有风雪，因此那团物事也只是静静地置于地上未被掩埋。
  像是活物，长肴降了下去。
  近处一看更是稀奇，是一条黑蛇盘着一只黄狐，似是在取暖，而黄狐也并不挣扎，安详地睡着。
  或许是曾经安详地睡着，现在似乎有些僵了。
  蛇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看周围痕迹，这条蛇应当是不久前才游到此地，而不久前发生的，就只有山中瑞气爆发，使得妖气消散，这蛇甚至这狐狸，都有可能是失去妖力的妖怪。
  说到狐妖，长肴前不久还见过一只。
  他心下想着，伸手提着狐狸后颈，连带盘在它身上的蛇一起提了起来，都还活着。
  就这么一刹那，主峰云气陡然四散，虽不至于使山头显现，但这天的确清明了许多。
  瑞气消失了，手里的狐狸和蛇散发出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还真的就是“姻因”和熊荣。
  是自己疏忽了，三年前听那只妖怪叫她赤余，自己就理所应当地以为她是只红狐狸；这熊公子也是，竟然是条蛇。
  长肴暗暗自嘲，提着这俩向瑞来山而去。
  记忆中断在熊荣手里，那时离天云二山尚且远着，现在却是卧在榻上。
  清楚认识到自己依然活着，那便自然是得救了。
  赤余前腿撑起，一个变化恢复人形。
  不管怎么说，先找熊荣，拉开房门赤余直奔熊荣卧房而去，熊荣的房里有三个气息。
  黑瞳、熊荣、另一个实在太淡了。
  熊府除了来客之时，会变一些仆人出来充场面，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
  窃贼进来的机会，只要黑瞳和熊荣在，自然是不会给的。
  若他俩不在，那留个空府邸也说得过去嘛，费力的事情谁稀罕做呢。
  前一天——也不知是或不是前一天，得看看日月星象才能确定，那就是上回，陈亭厦挟着长肴和何小姐来的时候只进了前厅，在那儿坐着谈了会儿，黑瞳一个婢女足矣。
  但这回，都进了熊荣房里，也没有变几个仆人。
  是来者非人？
  他们都聚在那里，是熊荣状况不太好？
  来的那位为什么刻意让自己不被察觉，是……
  是因为有谁发现他就会打乱步调。
  想到这里时，赤余已经推开了那半扇门。
  长肴，此刻以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姿态端坐在内。
  原来如此，长肴大约以为自己要是发现周围有他就会跑，自己倒并不想跑，跑什么跑，有什么事要让她心虚到跑。
  熊荣盘在床上，眼睛紧闭，怕他窒息，黑瞳不敢用被子，只是垫了软垫，又用法术给他加着温。
  “姑娘！”黑瞳有些焦急。
  赤余探身到床上看了看宽慰她：“冻得僵了些，多等会儿就能醒。把我们带回来以后你是一直在这里？”
  黑瞳点头。
  想也是，熊荣未醒，黑瞳是不会乱走的，那就是说不知道白瞳那里怎么样了。
  黑瞳又补充道：“并非是我带你们回来的，我往山里赶时恰好碰上这位……仙人带着你们。”
  赤余转头正眼看着长肴略欠身道：“谢了。”
  长肴点头，算是接受。
  熊荣悠悠转醒，吐信子看着屋内的三位，倏地变为人形，下床穿靴扶着床框而站。
  现今的场面很像官府审问犯人。
  这几个犯人里有惧怕者如熊荣，有好奇者如赤余，有从容者如黑瞳。
  长肴扫过三妖神情动作，对此一目了然。
  他问道：“山里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