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余，左边！”熊荣嘶哑着嗓子向天上吼叫。
  赤余正攀附着一朵云彩，隐约听见以后向左一跃，刚才那朵云恰在此时被巨爪拍碎。
  她于浓云之间看不清所有物事，只能依凭熊荣的指引。
  但她与熊荣心里清楚，距离再稍远些，熊荣也就看不清了，就算能看清，她也听不见了。
  天云山一脉是为数不多的福地之一，只在云生醒来的时刻。
  云生呼出的气息会凝结为云、霜、雪，正是他造就了常年隐于浓云当中的天云众山。
  赤余幼年时曾听年长的族人说过一身雪白的云生多么乖巧，有幸趁乱摸过它一回的大哥也说毛皮光滑温暖。
  熊荣回忆中的祝余沉稳地飞降于狂暴的云生眼前，温柔地伸出手摸了它的额头，嘴里还道：“你好，云生”，之后云生因额上沾了妖气而更加愤怒，祝余却不慌不忙从他爪下躲开。
  后来赤余向白瞳确认过，大哥的确是这样飘逸的身姿，令赤余无比羡慕。
  遗憾的是，那时的赤余尚未修炼到去摸它毛皮的地步。
  也许现在能勉强摸一摸了，赤余没尝试过，还是办正事要紧。
  云生睡时隐于云中，一切无异。
  而一旦醒了，周围便为它所镇，没有妖能使出半点妖力，范围横扫山脉竖达天宫。
  此时、此地，云生吞吐的云雾便成为了直达天宫的唯一手段。
  在云生醒前赶至七山，于它醒时攀云而上，这是赤余多年来的愿望，她记得自己想到天宫，想知道爹娘口中的天宫在千万年过去之后有何变化。
  天下曾有五福地，皆有通天之路，这些路并不是为仙人所备，天宫算是仙人的家，回家自不会如此麻烦。
  这些路是自远古时便有，乃是福地与天宫呼应所致。
  仙山福地皆是有主，自然不会轻易让人从此登天。
  赤余一族披上狐皮之后，天云山失其主，气息大变，留下的福地仅余四处。
  伏云山明月所养的灵兽小猪，天云山赤余爷爷所养的灵兽云生未被他们牵连，小猪尚且温顺，云生却不识得曾经的主人，任谁都无法近身。
  唯一的例外大约是生于七山，长于七山的白瞳，在云生近旁成妖，不知为何妖气中带有些许神性，赤余的爷爷还笑说以后若白瞳继续成长，云生或许会认同白瞳，让白瞳成为天云之主。
  熊荣却觉得以白瞳和云生的年龄、体型，白瞳只能算是云生所养的小宠物，云生才是掌控天云的那一位。
  好在有白瞳的神性，每次赤余试着登天失败时，才能靠白瞳与黑瞳合力指引道路脱逃。
  否则便等着迷失在山中，冰封于雪下吧。
  赤余第十三次被云生的吼叫震碎脚下云彩而跌落。
  吼叫这能力非熊荣所能预料，再者说只要一吼，云朵必碎，再不会有别的地方让赤余依靠。
  白瞳立于云生脚边，不及它指甲盖高，看看发狂的云生，流动的雾气时而遮掩它的怒容，再看看到了地上也要拼命躲闪的赤余，不忍地开口道：“算了吧，赤余。”
  赤余心里明白，每次云生醒来自己都会出现在它眼前，如同蚊蝇一般令它厌烦，它却一直不能捕获自己这只小虫子，如此只会激得他越来越狂躁。
  再这样下去，即便白瞳在一旁极力安抚，云生终会从这座它卧了上万年的山上立起，到那时就不止这怒吼与爪击了，也许真的只能放弃这一方法。
  她点点头，诚恳道：“拜托你了，白瞳。”
  白瞳应声，一手按于云生爪背，云生低头向白瞳看去，满眼慈爱，白瞳便收手将扇化为笛，缓缓吹奏。
  她就这样站着，一边与云生对视奏笛，一边用自己身中那份由来都不知道的力量与山外的黑瞳呼应，从背脊向云层中蜿蜒出一条淡淡的金色痕迹。
  赤余轻轻地摸到熊荣旁边，熊荣所处的位置是云生看不见的死角，她歇息片刻，便和熊荣一同顺着痕迹而去。
  “冷。”赤余缩成一团。
  熊荣更是迷离着双眼，比赤余还高大的身型愣是缩得比赤余还要矮小，被冻到话也不想说。
  由天然散发的妖力护体，现下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我记得以前是走的那边。”赤余停下脚步，向右看去。
  熊荣哆哆嗦嗦地扭转脖子将两边都看了看，声音冷到发抖：“这次黑瞳不在山里，路线有差异是正常的，走那边可就再也没有指引了，这里地势特殊记得是向那边走，剩下的路又还记得？快些走才是正经。”
  赤余低下头又把脖子缩了缩，道：“也对，顺着指引走，总是能出去的。”
  又走了一段路，赤余偶然回头，惊讶地“咦”了一声。
  熊荣也回头，远处的金痕自然是看不清的，盯着这雪地、雪山太久，眼总会花，可来路与去路相比，能看清的距离如此之近，十分不正常。
  他向来处迎了两步，突然急道：“白瞳还是黑瞳出事了？指引在消失！”
  赤余心中咯噔一下，抓住熊荣手臂就往前跑，却因为脚下的积雪而磕磕绊绊。
  被拉住那一刻，熊荣已经明白过来，痕迹从来处开始消失，必是白瞳那处有异，现在虽然担心白瞳，但自保同样重要，云生未眠，他就如普通人一样没有半点用，只能趁指引尚未完全消散，抢先从山中离开。
  在平地飞奔，是一件相对坡道来说要容易一些的事情。
  雪地，则是看起来像平地，而每一脚都如同登山一般，甚至比登山更为艰难，因为你不知道这一脚踩下去，哪里是底。
  这种狂奔活动，也就是双腿轮换抬起，实际如同蠕动罢了。
  眼睁睁看着金线的尾部从脸旁掠过，离自己越来越远，赤余只恨当初爷爷他们为什么遇上的是一只狐狸，而不是苍鹰。
  自己不好受，那熊荣可能更痛苦了，倒不是赤余心底觉得熊荣身子骨差，而是这雪地确实不该是熊荣来的地方。
  已经迷失了方位，熊荣歪七扭八地向前走着，赤余缓步跟在旁边看了看熊荣脸色，白，青白。
  赤余拉了拉熊荣袖子，虚弱地道：“我撑不住了。”
  熊荣缓慢地转头，缓慢地眨眼，还没等说出“那怎么办”几个字，赤余双手挂住他衣服化为狐形。
  熊荣下意识地双手接住，冻得僵了的手臂和手心顿时传来暖意。
  就这样吧，自己节约一点体力，也给熊荣一条活路。
  哈，只要云生不睡，她可就只能一副狐狸模样了。
  厚云遮日，风歇雪停，唯有冷意袭来，熊荣怀抱着暖手的一团，全凭本能不停地向前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