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山第二个山头，被称为瑞来山，这是山底下村民的说法。
  在熊荣嘴里他是依着自己以前划下的次序，从天云一山一直排到了天云廿五山，虽然后面是十七座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山丘。
  别人口中的瑞来山，被他划为天云二山。
  当然，熊荣也只是他最近二十六年用的名字，他本名叫什么呢，太久了，实在记不得。
  如今他正一手托着下巴，站得笔直，唯有脑袋低垂，以认真的神情在看眼前绘到一半的画。
  他的右手边，是执着画笔的赤余。
  他的前方，是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羹汤以踏步的姿态一动不动的侍女黑瞳。
  看了这么久了，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说，你避嫌也避得太彻底了，就这样在我这儿待了三年之久，其实你大可不必非把自己困在这儿的。”
  “这事怎么说也是我的错，我不去帮大哥，说不定他还能顺顺当当地解决。就算没解决，再不济，还能假装个逃脱一劫的下人，出去指认讲事情不是那对父女所为。”
  赤余拿笔沾了些水，再沾了些青色，在画中人的衣裙下摆上抹着。
  “黑瞳穿的不是青色。”
  听见自己名字，捧羹汤的侍女将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但这事儿吧真的太奇怪了，你说那个仙人，就坐在房顶看人家一家子被杀，这算个什么，还有又是谁要害那家人呢？”赤余干脆放下了笔，转身看向熊荣，“你说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呢，弄成了冤案。”
  “打住，我一和你提案子，你就提这事儿，行行好，我已经听腻了。”熊荣将手拱起，随便晃了晃，“想知道内幕就劳您大驾去查，您坐在这儿永远没个结果的。”
  赤余抿了抿嘴，又说：“我关心的还是那仙人是谁，居何职，这个可没地儿查哪，幸好很快就可以再去七山试一试了。”
  “这么快就过去了九十多年？你没有记错吧？”
  “嗯，挺快，我也没记错。你还记得上一次带我进山时你用的名字？”赤余满怀期待地笑着。
  “并不记得，我只记得你进山十几回，没有一次能让我长长眼。”熊荣翻了个白眼。
  “你也没能让自己长长脸。”赤余回转身子，“我们俩都丢人，就别互损了。”
  “那我们这一次次进山又毫无所得，干脆别一百年去一次了，你想想，这十几回花费的时间加起来也有月余呢，都拿来修炼多好？”
  “呵，没有个百年之约，你当真还会勤奋修炼？”赤余尖锐地指出问题。
  她仔细审视了那幅画，对着黑瞳招了招手道：“画好了。”
  黑瞳便欢天喜地地抬抬腿，扭扭脖子，稍微活动了一下僵住的四肢，上前两步把手里捧着的碗塞到熊荣手里：“公子，这羹现在是我掌心的温度，刚好合适下口。”
  接着又去看那幅画，画里正是黑瞳捧着碗款款而来的模样，碗里透出的雾气从臂弯的高度一直向下并向着身后沉淀到地面。
  按理说云、雾都会向上蒸腾，这坠地的雾气煞是诡异。
  那青色也并不是为了涂抹衣衫，而是将几处涂上暗色，余下的白色纸张刚好就组成了干净的雾气。
  “夸张了些，我刚端来时，那肉羹没这么多水汽，而且我没那么瘦。”黑瞳将脸从纸上抬起，看着赤余。
  赤余点头：“瘦些好，这样才能显得你自己都没吃饱还要去伺候别人。这画依旧归你。”
  “嘻嘻，原来是这样。”黑瞳轻笑着将已经干透的画纸卷起，“那我先去收拾这画去了。”
  说罢，一边理着手里的画卷，一边走了出去。
  在旁边案上伏着的熊荣才吃了第一口羹，此时抬起脸来问道：“你说谁虐待黑瞳呢？你才虐待好吧，让人家端着这么美味的肉羹，又不让动。”
  “我那画的主题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下人，所以才把画中的黑瞳画得清减些，不是说有人虐待了黑瞳。”赤余一脸正经地解释。
  熊荣提了一口气，刚要说话，黑瞳又走了进来：“公子，外面、外面……”
  “外面什么？”熊荣将头转向黑瞳。
  “外面有人来访，是我拦不住的那种。”黑瞳飞快地说完，眼睛还瞟了一眼那碗只吃了一口的肉羹。
  但看她神清气爽，除了嘴上说拦不住，没有一点慌张。
  赤余挠了挠头，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又指了指熊荣的位置，道：“那我们把位置换过来，现在这样你坐宾客位而我坐在主位，不是特别对。”
  “好。”熊荣点头，站起来拿着碗晃悠到了本该自己坐的地方，却见赤余没去宾客位，而是往后院去，想了想自己见客和她也没多大关系，就随她去了。
  刚把碗放下，门外就走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熊荣看见，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眼前的碗，又看了看那三人中的一个，惊叫道：“我的天！”
  这声音有些大，已经离开大半个院子远的赤余听见，顿住了脚步，她有点想过去提醒熊荣，他是妖，天是不会向着他的，所以他不能说“我的天”，该说“我的妖怪祖宗哪”。
  至于熊荣为什么这样惊讶，是因为他看出对方其中一位是个仙，而好巧不巧，自己眼前的是一碗人肉羹。
  可这是有缘由的，是有苦衷的，是情有可原的！
  缘由是黑瞳每天按习惯去天云山各处溜达，捡到了一具尸体，所以说这人不是他害死的。
  苦衷是这尸体在山里特别深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报官，报官就说不清了，谁没事一天之内能到平常人需要走五六天的地方去溜达个来回呀。
  要是把尸体扔在那儿，运气好，可能会等成一堆枯骨，运气不好，就被山中猛兽分食，无论是哪种都不会得到安葬。
  黑瞳还认真的研究了死者的五官身材、服饰行囊，认为不会有其他人辨认出来这是谁。
  所以……熊荣认为自己物尽其用是很合理的事情，何况，除了将最美味的部位割下，剩下的尸骨也已经托赤余带给她熟识的人葬下了，自己不算有过，也不算有功。
  只是一见眼前的仙人，他就觉得自己止不住想要跪地求饶申冤的心情。
  不过那位仙人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他眼前的肉羹，除了挑了挑眉毛之外并没有任何动静。
  所以熊荣又想起来了，旁边两个是人，按道理除非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否则这仙人是没有办法直接显现出自己的仙力的，当下又稍微安心了些，只想着如何在单独相处时抢先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