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松山学者
作者:小李沫尔      更新:2021-06-13 00:31      字数:4250
  像我妻子这样的女人,难道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吗?不,不仅是这样,在贞洁方面,她又是一个十分安分守己的人,从不招蜂引蝶,你叫她向右,她就一天到晚地向右。作为妻子来说,她是再理想不过的女人了。
  总之,就是在相亲的时候,她也没有朝我脸上看一眼。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只是回答一两句,声音小得像蚊鸣,并且总是羞答答地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同座的一个亲戚说她真像小说《细雪》中那温柔甜美的姑娘。她出生在西宫市,可是看不出她是西宫姑娘。
  真的,我妻子的确是个温柔的女人,在我的眼里,她一点也不张狂;但是,结婚两三年以后,又发现她的性格过于温顺老实了。家务事不用说,确实干得没法挑剔;可是除此之外,她就什么兴趣也没有了,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
  我有时主动找话和她说,她也只是嗯呀啊呀地应付一下,或微微一笑,接着就把目光盯向远处什么地方,久久收不回神来。
  我有时候也想,她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不管我猜得对不对,反正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从那以后,我遇到一个人,他了解我妻子少女时代的情况,向我作了详细介绍。侦探小姐,这部分情况请你仔细听听。
  我妻子十七八岁之前,非常天真活泼,乐观爱笑,据说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后来她开始恋爱了;但是自从她的恋人死了以后,她就像掉了魂儿一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度曾经像个废人一样。
  周围的人都关心她,劝她早早把死了的男人忘掉吧!说她还年轻,要为今后想一想。过了一段时间,她本人也好不容易恢复了元气,这才和我成了亲。她和我相差将近二十岁,可是大家都认为这样反倒好。那时候,能够迷恋妻子的20岁上下的青年,还是很多的。
  考虑到这一因素,我心里明白了。妻子是和别人失恋以后才和我结了婚,她的心灵深处,早已打进了那个男子的爱情烙印。这事我是以后才知道的,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妻子和那个男人一次肉体关系也没有发生,那个男人马上就死了,他连妻子的手都没摸过。我和妻子结婚第一晚上,妻子的身体还是处女呐,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作证。
  她作为我的妻子,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满足的。人在年轻时候发生一次两次恋爱,谁也说不定。我这样说,有点过分了吧?嘻嘻……
  哦,男人和女人不能一概而论。男人天生性格要强,只要是工作劳动,干什么都行;可是,女子不能只满足于这一点,她们还是当好儿媳妇。女人早晚要出嫁做人家的妻子,若是这以后再有什么不轨行为,那可就活不成啦,这是人伦道德方面的大事呀!
  我的妻子是个好媳妇,可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本来对她什么怀疑也没有,不过,那……那昨天夜里10点钟左右,怎么会有个男人和她一起到旅馆来了呢?这里的蹊跷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
  这种情况的出现,一般来说,她是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偷情吧?她到西宫来看戏,就是为了来住上一宿。因为看了夜戏之后,不可能当夜再乘新干线的车回到老家,这样她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和那个男人甜蜜地过上一夜了。
  瞧,看戏也是真的。侦探小姐。你来看,在我妻子的手提包内,有半张国立剧场昨夜的人场券,是13排49座,喏,还有我给她买的钻石结婚戒指,也在这里面。她为什么要把戒指从手指上摘下呢?她可能是和那个男人一起看的戏吧?怪不得要住在放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里。暖?可是,另一张床没有用过呀?是的,确实没有用过……
  但是,侦探小姐,说来说去,我什么也说不准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呢?警部小姐……
  高浜退出酒店之后,林川告诉玲玲,深夜10点左右,发现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和高浜妻子一道来过高地旅馆。
  “什么?已经查清楚了吧?”
  “查清了。在死者的遗留品中,有一本地址记录簿,那上面记着一个男子的名字,还记着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到那儿去一问,果然是他。”
  “昨夜和高浜妻子一起在旅馆里的事,他承认了吗?”
  “噢,情况很复杂。他听说高浜妻子突然死了,感到很吃惊。他说:‘昨天晚上,我确实和高浜夫人在一起呆过,但是,我敢对着天地神灵起誓,我问心无愧,到哪里去,我也能说明白。’这就是他主动回答和死者在一起的情形。”
  “他是干什么的?”
  “这个——”林川照着笔记念道,“松山,49岁,昭荣大学文学部助教,住址:西宫目黑区。”
  “是大学教师吗?”
  “是的,他说,高浜夫人的父亲是他大学时代的恩师,因为这种关系,他们从那个时候就认识。”
  “唔——”玲玲看了一下林川
  “和高浜夫人在一起,是他自己主动承认的吗?”
  “是的,他的惊奇神态,看样子是真的,他不止一次地要求看看高浜夫人的遗体。我的直感,他是清白的。”
  玲玲一面让林川把那个人带来,一面隐人了深思。她根据现有的情况分析,高浜妻子十有八九是自杀;但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又是谁逼她去自杀?只要不是疯子,什么原因也没有,是不会自杀的。即使是她疯了之后自杀的,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她疯了呢?这真是一桩深奥莫测的奇案,那深藏的祸端到底是什么,只从表面现象是看不出来的。自杀的原因,在第三者看来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而对自杀者本人却有如千斤大锤击顶之重,促使她下决心自杀。
  惟一可能知道高浜妻子死因的那个人,跟随着林川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进来的这个人,确实像高地旅馆职工说的,是个身材瘦削、脸色憔悴的中年绅士。他戴着一副度数极深的眼镜,身穿茶色西服,颜色虽不华丽,但做工很考究,衣领上系着黑领带。衣服和领带的色调并不谐调,大概是因为仓促而未来得及选择和修整。
  来人对玲玲的问话,回答断断续续;但是听得出来,他的语调是诚实的,并且诚实中蕴含着悲伤。在姑娘们的直感中,他的凄凉和悲伤情感,至少超过了高浜妻子的丈夫。
  松山的自白:
  是的,我就是昭荣大学文学部讲国文的松山,这是名片,请——
  刚才刑警到我家说,高浜夫人突然死亡,我听了非常吃惊。昨天夜里,我确实和她在一起呆过,大约有两小时,所以特意到这里来说明。
  但是,我敢对天发誓,我决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这一点,我无论如何要向你们表明,所以便主动要求到这里来。
  我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晴川小姐的父亲牧野是教授,我是他的学生。在校时期,常和同学们一起到教授家拜访,自然就和晴川小姐熟识起来,但是没有特别关系。
  晴川在当时当然不姓牧野,而姓末野,叫末野晴川。她当时对我们班的另一个学生颇有好感,我们模模糊糊也知道一些。当时同学们组织了一次野外郊游,但是乘坐的大巴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很幸运那一次我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没有去成,活了下来。
  现在一想起那些同学,内心感到羞愧……
  以后,我同老师和晴川小姐几乎没有交往。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心情上总想回避现实。老师逝世时,我接到了讣告,参加了葬礼,在对晴川小姐表示哀悼时,也像逃避现实一样,急急忙忙地表示完就回去了。
  晴川小姐在我认识她的时候,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可是在我参加她父亲葬礼的时候见到她,那天真活泼的性格消失了,给我新的印象是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我当时认为,大概是因为场合悲哀的原因吧?
  从那以后,再没听到她的任何消息,我推测她大概是结婚了。我自己也有各种各样的经历,后来就在这个大学里教学到现在,至今还是独身。
  记得那是去年春天,我偶然和晴川小姐再次相会。地点是在新干线的车内,因为时隔二十六年的漫长岁月,这次重逢,真不敢相信。那次晴川小姐偶然进西宫市区购物,我是去名古屋旅行的途中,两人正巧遇上了。彼此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相互介绍了阔别二十六年以来的情况,并相约下一次晴川小姐进西宫时,我们两人再详细叙谈。这次谈完后,就在名古屋车站分了手。
  说老实话,我的内心也不是没有情感的波动,她是恩师的女儿,在我们学生的眼中,她是惹人注目的一个女性。
  话虽这么说,可是不论从哪方面来看,二十六年的春风秋月流逝过去了,她已经做了高贵的人妻,有了两个长大的儿女,而我自己虽说还是独身,可已不比青年时代,现在也是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了。不,即使是在青年时候,我在风采和学业方面,也都不是上流学生,我心里很清楚,晴川小姐是不会看上我的。
  晴川当时正热恋着我们班的另一个学生,我也知道,那个学生和我们相比,确实有天壤之别,晴川对他迷恋不是没有道理的。
  噢!情况是这样,晴川小姐迷恋的那个学生,是个多才多艺的学生。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和我同岁,肯定是个出色的文学家。
  ——后来,也就是去年以来,晴川每逢进京,总要给我打电话。我们在外面一边吃饭,一边交谈对往事的回忆,有时还一起去拜谒老师的墓。
  我们的关系只到这种程度。我发誓,绝对没有发生肉体关系。首先,我明白,我在晴川的眼里,绝对不能使她动情。我也不是傻瓜,这点自知之明我是有的。
  晴川小姐的丈夫是个财雄势大的实业家,还有了两个宠儿。作为关西富裕家庭的夫人,她得到了一切幸福的生活,这一点我很清楚。她生活在这样优裕的环境里,时到今天,怎么能把我这个穷学者看在眼里?她和我相会,只不过是为了一起怀念一下往事而已。
  岁月的流逝,带走了那些欢快的日月。我们在共同回首往事时,一谈到那些死去的同学,晴川小姐的眼睛里就闪出了炽灼的光芒,脸颊也涨起了红潮。在不谈论这些往事的时候,不能否认,从她那张脸上就已经看得出来,在人生路程上,她已经超过40岁的坡度了,岁月走过的轨迹,已经深深轧在她的脸上;可是一旦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她就立即返回到19岁那梳辫子的美少女时代。那时候,她还是个扎辫子的女学生。
  我们两人的谈话内容除了这些以外,其他并不热烈。晴川小姐的话也不多,再次会见时,相互大致谈谈各自的境况后,别的话题也就很少了。在餐馆里,我们常常沉默地对桌而坐,一连几个小时凝望着窗外。
  因此,在这一年来,我们疏远了;可是在昨天夜里,我又接到晴川小姐很久没有打来的电话,邀我若是方便的话,是否可以出来和她会见。我接到电话,绝对没有厌恶的感觉,便欣然出来了。她是去国立剧场看戏,快到夜里9点时,在那附近的餐馆里和我相会的。她仿佛有点疲劳,但精神是快活的。她的脸颊浮起了两片红润,那不是因为会见了我搅动了她的心潮,而是因为她刚看过她最喜欢的戏剧,内心的兴奋在她脸上泛起的红晕。这一点倒使我内心有点儿遗憾。
  他们和往常一样,要了简单的菜肴,喝了几杯酒,时而交谈几句,时而又避开目光看看别处。在这略显老式的店内,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有点儿古老韵味的低沉的音乐声,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两人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非要孤独地过上这么一个夜晚呢?”晴川喃喃自语道。
  “戏剧怎么样?”松山问。
  “哦,挺好的。”晴川回答。
  “演的什么?”
  “《太十》。”
  “《太十》?”
  “就是《绘本太功记》的第十章。”
  “噢——我对歌舞使不太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