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五)
作者:白清平      更新:2021-06-12 07:40      字数:3986
  琉雨施鸢瞪圆了眼珠看着这两大箱子金灿灿明晃晃的玉斛珠宝,擦了擦哈喇子,点头道:“嗯,这朋友,值得一交,出手够阔绰的!”
  风灵碧见她一脸财迷心窍的守财奴模样,遂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无奈道:“怎么,动心了?鸢儿竟这般的没出息么!”
  琉雨施鸢嘻嘻一笑,连忙蹲下身子,自箱中扒拉着,挑捡起了值钱的大件宝贝,一件一件地抱在怀里,直至溢出,这才十分惋惜的停了下来,感慨道:“一个人要是能长八只手,那该多好呀,这一双手可拿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白宣白眼道:“确实可惜,雨丫头,你要是蜈蚣精,那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而且还能翻倍哩!”
  琉雨施鸢哼道:“你们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见我发财,眼红了吧!嘿嘿,我就是一个小财迷,怎么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鬼推磨了,就算是磨推鬼都行,这钱呀,可是一个好东西呢!”
  白宣冷笑道:“好好好,等你掉钱眼儿里捞不出来了,可别指望我能拉你一把,给你赎身!你以为这两箱子是钱么,雨丫头,醒醒你那猪脑子吧,那是诱饵,人家放出了诱饵,就等你这条笨鱼上钩啦!”
  琉雨施鸢不以为然道:“那就先吃了诱饵再说嘛,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还能走不脱么?”
  众人见她不撞南墙不知道什么叫个‘回’字,亦不再多言,只等着某一天从那南墙上面抠下来一个撞作了纸片的琉雨施鸢,然后再浇水施肥,把她重新给补养回来。
  深秋露浓,夜凉如水。
  钩月渐自西斜,荒草之中,秋虫鸣作一片,此起彼伏,嘤嘤成韵。
  南孤辰‘吱吱’的磨牙声同神庙外的虫鸣相偕成曲,齐奏不止。他睡得很熟,肆无忌惮地摆着一个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大大的‘大’字,也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可喜的趣事,竟会让他笑得那么的开怀,翻个身,挠挠肚皮,继续呼呼的大睡起来。
  容岐痴痴地望着,不舍得错开半分眸光,铭镂于心,入目三分。
  他记得,曾经无数次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守在他的床头,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这清逸如画的眉眼脸颊。离开昆仑之虚后的那些年里,他也曾无数次的怀念过那时的无数个夜晚,怀念过这人用极其嫌弃愤然的语气叫出的那一句‘小白眼狼’。五千年呵,他空守着一个没有这人的昆仑之虚,一等,就是一个沧海换桑田的五千年,这人竟如此的狠心,终于是顺心遂意的丢弃了他!
  他想过九州四海的去寻这人,可是,终究还是不舍啊,不舍,让这人再为他遭受一分一毫的苦难和伤离,那些个风雨疼痛,由他一人受着便足够了。
  他解下外袍,小心地予南孤辰披上。
  容岐张了张嘴,想要趁着这人睡着,低唤一声这人的名字,却一时哑然住语,迷茫失措。是呀,他该称这人作什么呢?阿父么?可是,这人从来也没有承认过自己算他的义子呀!那,是宠物?可是,这人更没有一天是不想扔掉他的呀!或者,是恩人?那这恩情他割肉剔骨也是还不尽的了!还是叫故人吧,前世恩缘已为尽,轮回千转,今生陌路,不相逢。
  他是给这人带来厄运灾难的不祥之人,凭什么,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纠缠于他,他已害他至斯,又何必再生妄念,再行恨事。
  八方苦恼空作劫,短笛无音寄天殇。
  一大清早,南孤辰便嚷嚷着大呼小叫起来:“谁这么缺德,竟然把容大哥的袍子偷偷地压在了我的脚底板下,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这不要命了么!老天奶奶的,这要我怎么向容哥交待呀!”
  非折捏紧了鼻子看着这一团黑不溜秋、十八个褶的‘月白袍子’,憋气叹道:“南爷,您多久没洗过脚了?呵,这味儿够冲!”
  南孤辰想了想,不确定道:“去年?去年该洗过吧?”
  琉雨施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好挣钱,再买一件吧!”
  南孤辰眉毛一撇,整张脸纠结作了一个大大的‘苦’字,嘿,哪跟哪呀,这不祸从天降嘛!流年不利……
  南孤辰的流年不利,可这个号称为太炎天朝最奇幻神妙的杂耍摊‘施雨天团’,竟确乎是流年贼顺,鸿运当头。
  日日都有纯元侯亲临,为施雨天团保驾护航,拉帮捧场,这生意,不想做好也不易呢。
  琉雨施鸢的小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滋润了,胖嘟嘟的小脸儿滚成了个圆球,跟西瓜似的,人闲生肥肉,生着生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为此,辛黎没少唠叨她,可话说三遍淡如水,辛黎口中的洪水都能淹得她打狗刨了,琉雨施鸢却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为黎大妈的‘恶势力’而屈服,其铮铮傲骨,天地可鉴,日月同证。
  时如白驹落影,匆匆而五载。
  琉雨施鸢抬头望天,云卷云舒,日升日落,这芥子天中的五年,于世外,又当是如何的一番天翻地覆的光景呢?也不知,此时阿父在做些什么呀?他会不会也坐在钟山烛巅顶上,看云,想她呢?他常常会站在那里沉思着些什么,不言,也不动,一站就是一整天。每每在这时,琉雨施鸢就会放下手中的玩具,专注而认真的看向阿父,也跟着他,不言,也不动,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喜欢偷看他的背影,深沉的黑袍扬风勾勒出了他的高岸和洒脱,那挺直的背,峻拔的肩,那便是琉雨施鸢见过的最最溺人的身形了。她小小的脑袋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世间,还会有谁能比烛九阴更加的英俊好看呢。
  她想念烛九阴。
  幸而,这里还有灵碧哥哥伴着,还有施雨司的伙伴们陪着,要不然,那这三百多年的漫长岁月呢,不能听烛九阴的箜篌,不能玩长琴哥哥的凤焉,岂不是无趣得要死了!
  “阿雨阿雨,出大事啦!”非折跑来,喘息道。
  琉雨施鸢回头:“怎么,是南孤辰又惹恼了少君大人?还是白宣又舌战起了黎大姐?”
  非折摆手,答道:“都不是。是那沈清枫,他,他派人上门提亲来啦!”
  琉雨施鸢奇道:“提亲?给谁提?”她脑中灵光一现,惊讶道:“——阿黎?他们是何时暗度的陈仓?这事捂得也太严实了些吧,我都不告诉!嗯,你姐不仗义,如此绝佳的秘闻八卦,不拿出来让大家茶余饭后消遣消遣,岂不浪费!”
  非折叹息道:“娶阿姊回去干什么?当妈供着,天天听她唠叨?谁会这么闲得慌!”他打量着琉雨施鸢,点头道:“不过,沈清枫确实也挺闲得慌的,要不闲,那他娶你干什么?供头猪回家,图吉利?”
  琉雨施鸢嘟哝道:“这般说也太侮辱猪了吧!”
  “什么?娶我?!”蓦地,她忽反应了过来,张大了嘴巴叫道,“这,这八卦是我的?我?和他?我们是什么时候暗度的陈仓?我怎的都不知?!”
  当她看到这从村口一直排列到了庙口的十里聘妆,不由得立马即把满脸的惊诧转变换成了满眼的欢喜,悦然赞道:“不愧是侯府公子呢!财大气粗啊!”
  屏翳小心问道:“老大,如此说来,你准备要嫁?”
  琉雨施鸢看着聘礼思考道:“那沈清枫家世甚为不错,为人也还厚道,又待我实在的好,外无钱财食住之困顿,内无公婆小姑之刁难,的确是为选夫择婿之佳偶也。况且,这红彩聘礼又丰厚的紧呐!俗语有云,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得罪了他,那施雨天团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几年来,都是人家照应着咱们,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是吧?我这也是为了咱施雨天团能够长长久久的保住这个金饭碗,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呀!”
  白宣气闷道:“太爷我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倍呢,再说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小媳妇哩,一女怎可侍二夫!”
  琉雨施鸢无辜道:“你让我赔大婚,我赔了呀,早就两清了嘛。”
  辛黎皱眉,发愁道:“给人当媳妇,阿雨,你都会干什么呀?别再刚过门还没两天呢,便叫人家给一封休书撵了回来,那可就丢人丢大发啦。”
  琉雨施鸢略思,掰指算来:“我会补衣做饭,扫地铺床,弹琴作画,养花种草,打架斗殴算不算?要这个也算的话,那这些也就够用了,毕竟,他娶回去的是媳妇而不是佣人呀!”
  风灵碧默了半晌,忽冷着脸色淡声问道:“你以为,成亲嫁娶是儿戏!”
  琉雨施鸢摇摇头:“不呀,我这不十分冷静认真地分析过了嘛?人生犹如一盘棋,一步错来,步步错,这哪能儿戏?!”
  风灵碧忍怒道:“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琉雨施鸢点头道:“对,慎之又慎,思之再思,为了咱施雨天团的前途命运,我只得牺牲掉自己的终身幸福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也就勿须你们磕头作揖泪流满面的感谢啦!嗯,决定了,嫁。”
  风灵碧凝眸盯了她良久,不语,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琉雨施鸢兀然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灵碧哥哥他,他怎么啦?脸拉的比叫驴都长,还哇绿哇绿的,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是谁如此的不开眼,把他惹成了这样?”
  南孤辰嘿嘿笑道:“还能有谁,谁能有这本事,当然是那个一张嘴就把南墙给吃了的钟爷大人啦!”
  琉雨施鸢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我又闯祸喽?唉,不管他了,喜婆,你去回禀侯爷,就说这亲事我应下了。”
  那送聘的喜婆连连道喜,却连一个大子儿也没能从琉雨施鸢的口袋里扒拉出来,无奈何,只得转回侯府,报喜讨赏。
  梨花丛中,风灵碧独自一人斜靠于古木卧枝之上,醉倚花间,习风过处,梨落缤纷,沾湿了青袍点点,酒气微酣。
  “唉,酒是好酒,花亦好花,可这样喝,岂不怅然生苦,白白的辜负了姹紫嫣红的一片韶华春光?”南孤辰提着两坛子陈酿在风灵碧的面前晃了一晃,举手抛出一坛,风灵碧揽掌接住,打开,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南孤辰亦开了酒坛,深嗅,微品道:“嗯,三十年的山村老浊酒,够地道,那老酒翁道之无假,诚不我欺也!”他摘了一朵雪白的小梨花,放于鼻底,轻嗅了一嗅,叹道:“多好的花儿哟,你就甘心拱手予人?放她自去?”
  风灵碧自嘲一笑,道:“我有什么理由拦她?她人大心大,事事皆不放在心上,如何拦!”
  南孤辰摇头,悠然说道:“小丫头情窦初开,不识其味,哪里懂得姻缘婚嫁之说!这五年来,我作为局外人,看得真切,你身在庐山中,可也心知肚明,她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唯独于你,那丫头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啊。她依你恋你,羞红了脸的尽显出了平日里没有的女儿家的矜持娇怯之态,此一般,还能说她没将你放置于心头?正如你所言的,你有什么理由拦她,她从未听你说过半句定心盟誓之言,你无承诺,却无端的来怪她绝情,这又是何道理?这层窗户纸,她不明白,你不戳破,稀里糊涂的,如此错过,岂不可惜?”
  风灵碧闻之恍然大悟,遂忙起身,将酒坛子丢与了南孤辰,道:“我家的花儿,又如何能便宜了他人之手!”
  说着,即拂袍揽风,大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