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六)
作者:白清平      更新:2021-06-12 07:39      字数:4984
  “如此说来,这一仗,我们就算是打胜了?”施雨司帐内,琉雨施鸢好奇道。
  屏翳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老大你不知,当时那场面,那才真可谓是‘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怎一个悬字了得!当时这神兽陆吾前腿一伏,后腿一蹬,猫腰往下这么一塌,‘呜’的一下往上扬起,‘啪’的一声扑打过来,蚩王见状,急急的侧身一躲,避开了那陆吾利爪的锋芒,张手回腕就是一剑!陆吾吃过这罹尘之亏,亦是不敢迎面对上,九条尾巴拧得像九杆长枪,兜着地皮往上一扫,‘哗啦——’,直拂得尘土漫天,雷电齐鸣。您想呐,这蚩王是谁,那可是九黎大君、兵主战神呀,他还会怕这个,笑话了!但见那蚩王手祭神剑,口中念念有词,忽道了一声‘疾!’就只听得‘嗖’的一声哧响,这罹尘神剑竟是一而化百,百而成千,千而作万,万道白芒攒聚一心,直刺向了那神兽陆吾的身上!”他急灌了口水,接着唾沫星子横飞百丈的声情并茂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眼瞧着这上古罕兽立时就要给变成一只白毛红心大刺猬了,正在此时,众人突闻听得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快回还,在此惹是生非作甚!’紧接着又是一道青光袭来,哗——,也不知怎的,就凭空的化去了那罹尘剑的万身幻咒。这才见那乾天处蓦然一亮,一身着月白袍子的俊秀神人现出云端。陆吾兽登空而跃,回至了神人身侧,垂着头,哈着腰,乖巧的跟犯了错的小家猫儿似的,哪里还有刚刚煞气森然的凛凛威风。那神人面上极冷,语气却是温和,他道:‘小畜无礼,惊扰了诸位,本君于此代它同诸位赔礼,不到之处,望之海涵。’说罢,即领着陆吾驾云去了。”
  琉雨施鸢听得有趣,催道:“后来呢,后来又怎样了?快点说呀!”
  屏翳‘呼啦啦’连喝了三大碗茶水,擦嘴道:“老大,您总得叫小的喘口气不是?”他略顿了一顿,摆好架势,继续言道:“书接前文,你听我且再道来。话说,这神兽陆吾随主离去,退出了此时一锅粥的浆糊战场,而那敌阵主帅风灵碧风大将军,却又是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小子,他不管不顾的跟着雨老大跳崖殉情,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老掉了牙的传统剧目,这个咱们暂且按下不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这战场之上,敌军无帅,众将生慌,正所谓‘兵无将不动,蛇无头不行’嘛!敌自生乱而我军得势,蚩王见此时机,遂调兵遣将,挥旗布阵,直杀了那敌军一个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副帅天吴见此,即忙率了一众残军,仓惶撤回至轩辕城内,再不敢出城应战。”
  琉雨施鸢追问道:“然后呢?”
  屏翳叹气:“哪里有那么多的然后!然后,然后就去寻你和白宣了,又然后就班师回营到施雨司了,再然后就是现在我同你说书讲笑话了,最然后,就没然后了。”
  飞廉端着一盘切好了的红瓤西瓜挑帘进来,招呼大家吃瓜解暑。
  白宣咬了一口瓜,轻挥着手中的大蒲扇,翘脚问道:“那什么什么云笈七星图呢?要回来了么?”
  非折自辛黎那儿接过来一片去过了籽的西瓜,道:“唉,别提了,这敌军自打是回了轩辕城里,就怎么也不肯出来了,我军骂破了喉咙,都没见着半根人芽芽,更别说那七星图了!”
  琉雨施鸢奇道:“那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竟值得两军你死我活的拼杀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她忽一皱眉,嫌弃道:“要吃西瓜的都出去吃,别在我眼巴前儿膈应人,不知道司主我现在一看到西瓜就反胃么!”
  飞廉一脸犯了错的表情,忙端了瓜往外走去。
  非折撇嘴道:“阿雨,这是病,得治……”还没说完,便被飞廉‘嘘’了一声制止,急拉着胳膊行出帐外。
  白宣疾啃了两口,将瓜皮一扔,擦擦嘴,继续颤着脚躺在椅子上做他的白老太爷。
  屏翳慢悠悠的吃完最后一口瓜瓤,又喝了一盅茶,轻拢袍袖,这才答道:“云笈七星图,乃为上古仙人九天玄女元君所创,此图集五行、八卦、阴阳、星鉴于一体,玄之又玄,万法归一,是这‘上古九阵’之中最为神妙玄趣的衍兵列阵之阵图了。”
  琉雨施鸢惊道:“现今这图为轩辕黄帝部所得,那我军岂不要吃亏遭殃了?”
  屏翳摇头道:“不然,不然。这阵他们拿了也是白拿。”
  琉雨施鸢不解道:“为何?”
  屏翳一笑道:“只因此图玄妙无比,又有仙法加持,故而,时至今日,亦从无一人可研读破解得了这图中所绘之阵。”
  琉雨施鸢无语道:“也就是说,图上画的这玩意儿,根本没人能看得懂?”
  屏翳点头:“然也。”
  琉雨施鸢怀疑道:“会不会,这图原本就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闲来无趣瞎画混写出来,做的蒙人玩儿的东西?别人看不懂,于是便猜测它是什么深奥的上古阵图,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这么着传下来了,谁也看不明白,可谁也不肯放下脸面承认自己看不明白,即硬着头皮一口咬定了说,这就是一上古神图,谁没听说过就说明谁没见识少能耐。其实呀,这本来就是一张‘逗你玩’!”
  白宣轻‘啧’了一声,敲着蒲扇道:“雨丫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纯粹就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大世面!人家那是上古神图,好东西,又怎能任你是个人都可以参透得懂哇!非得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沐浴焚香参拜之后,福至心灵,一朝顿悟,方才能显示出这宝贝的金贵不易之处呀!俗语有云:易得之物不珍惜,难得之宝才是宝。无诚心者难识破,有诚心者方显灵,岂不正应了此理乎!”
  正论得兴起,忽听闻帐外一声叫好:“好有意思的术论之赛呀!”
  帐帘轻挑,一粉衣红裙的豆蔻少女拍手而入。
  屏翳忙让座道:“卫公主,您怎么有闲屈尊驾临我们这施雨司来了?”
  卫女一礼道:“蚩王说琉雨姐姐受了惊,要我代他来探视探视。姐姐可无恙了?”
  白宣瞥了一眼琉雨施鸢,道:“我大侄女么,她壮的跟头牛似的,能有啥事!倒是本寨主这娇弱的小身板哟,哪经得起这般折腾的,可得好好儿补补呢!”
  琉雨施鸢白眼道:“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一个大老爷们,上了战场之后,比我们女孩子家都胆小,还玩儿装死,要你何用?!”她行来,执起卫女的小手,上上下下的打量道:“啊呀呀,不愧是帝胄皇女呵,你瞧瞧人这身段,这样貌,这神气,小小年纪,便是一身的英姿飒然,巾帼不让须眉!”
  屏翳接道:“那当然,雨老大你没见,昨日大战之时,小公主力挽神弓,一马当先,挥手祭出了那灼生灭世的天炽大火,使得这轩辕城下浓烟滚滚,烈火焚空,焰浪翻涌,遮天蔽日。何谓之英雄,于千军万马之间,如入无人之境而独立乾坤者,当能称英雄也!”
  卫女笑道:“军中常说,这九部法纪太严,无甚生趣,唯有那施雨司处,热闹少律,从司主到司将,没有一个是板着脸的,故而,众士兵都争着抢着的要来此当值呢!今日一见,确是名不虚传,有趣的紧呐!”
  屏翳亦笑道:“九部之中,中军帅营、左右陆战营、御水司、飞鸟营、铸器营、工役营、医者苑、粮草司,此所八部,即掌管了百万兵士,三千将帅,乃是我炎帝部族的命脉之基,断不可乱了军纪,儿戏视之。而我们施雨司处,不过只司主一人,司将六员,兵卒无有,连个侍者杂役都懒得调用,本来就缺少了人气,如若再让我们整日介的拉长了脸,不说也不笑,那这可就不是施雨司了,当得改为‘疯人苑’啦!”
  卫女奇道:“‘疯人苑’?为何?”
  琉雨施鸢解释道:“小公主这都不知?让话痨闭嘴,那当然是给憋疯喽。”
  卫女大笑道:“这哥哥说话可真有趣呢!那日轩辕城下,我见哥哥使得一枝青垂柳,携云布雨,挥雷洒电,好不威风!今朝有缘结识,亦是幸事一桩。只不知哥哥的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屏翳轻甩拂尘,稽首答道:“贫道屏翳,道号赤松子,西北大荒南祁山人氏,筑惕山江疑神人座下之门人弟子是也。”
  琉雨施鸢见了屏翳这样一本正经努力的装模作样,遂忍不住的拆台笑道:“小公主,你不知,他呀,他就是一个假道士!看到他手中的拂尘了么,那拂尘此生唯一的用武之地,就是在夏天赶赶蚊子拍拍苍蝇,在冬天掸掸尘土扫扫灰地,仅此而已。其威力,或可等同于一把鸡毛掸子加半叶破烂蒲扇吧。”
  屏翳急道:“老大,打兄弟脸呢是吧!小公主别听她胡说,我这是拂尘虽假,可向道之心却真呀!”
  卫女笑应道:“琉雨姐姐,假道士哥哥,跟你们在一块儿,可真有意思呢!平日在家中时,父帝母妃和哥哥姐姐们都唤我作女娃,你们也可以这般称呼我的。”
  屏翳一揖道:“女娃公主,屏翳见礼了。”
  待得送走了卫女,琉雨施鸢看着屏翳一脸恋恋不舍的丢魂样子,不由笑问道:“怎么,真动心了?哎,说说,看上那小姑娘哪了?”
  屏翳咂嘴道:“嗯,这个嘛,她,她比老大你有女人味!”
  白宣讶然道:“雨丫头是女人?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呀,压根就跟这‘女人’二字不沾边,就算有,也该是有母老虎的凶残味!”
  辛黎连生了半日的闷气,谁都不去理睬,此时却不知是白宣的哪一个字点燃了这引子,忽然就爆发了出来:“对呀,她是女人,就该深藏在那绣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平安安,悠悠闲闲的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多好。非得上战场,逞能当什么女将军,当女将军也行,可是,你有本事打仗就得有能耐保命呀,嘿,你再看看她,别说保命了,连逃命都不会啦!木头桩子箭靶子一样傻呵呵的待在那里,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上了砧板,就净等着让人拿刀来剁了!嫌命长是不是!白白地让人心惊胆战的为她担心了一天一宿,心疼的跟个什么似的,她可倒好,一回来又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说笑起来了,脑子丢到钟山上了怎么的?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不叫人操心?”
  众人登时被这一炮轰的一马平川,四寂无声。
  琉雨施鸢嘿嘿一笑,颤颤巍巍的举手给辛黎奉茶赔罪道:“大姐,不,黎大妈,息怒,息怒!小的知错,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真的。喝口茶,顺顺气!”说罢,即落荒而逃的一溜烟遁风去了。
  辛黎无奈叹道:“昨日逃命时跑的能有这么快就好了!”
  月起星河,流华似水。
  夜,微凉。
  琉雨施鸢独自坐于院中,赏月,观星,思人。
  思着思着,不知怎的,就思到了白衣青袍的风灵碧的身上了。
  那人,很有意思。
  他愿意陪她胡闹,听她撒泼,任她赖皮,宠她任性。她原以为,这些,就只有烛九阴一人才能够为她做得到。
  她叫他‘灵碧哥哥’,呵,可真好玩的呢!
  她抬头,望着白月,自言自语道:“清风拂兮,灵水漪澜,一碧万顷。”
  ‘风灵碧’这三个字,就像一阵微风一样,无声无息的,悄然吹开了她少女不知愁的小小的心扉,初尝相思,不知味。
  他的八荒离火那么厉害,以后要真在战场上遇着了,那还了得!也幸亏是她琉雨施鸢脑子好使,灵机一动,半推半就的拉了勾立了誓,先保住性命再说,有命,什么都好商量呐。
  她不着边际的想着,时而开心,时而忧怅,时而懊恼,时而烦闷。
  “阿雨,起露了,怎么坐在地上呢?”
  琉雨施鸢回头,笑道:“琴哥哥,我在赏月。”
  长琴走来,解下披风,给琉雨施鸢小心披上,温声道:“地上凉,披件衣吧。”
  琉雨施鸢裹了裹披风,道:“琴,你身上有伤,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长琴亦与她并肩坐下,摇头道:“无碍的。你没事吧?”
  琉雨施鸢轻声道:“我没伤着。只是,连累长琴哥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怪我,都怪我!”
  长琴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修为不够,阿雨千万莫要自责才是。”
  琉雨施鸢朝他一笑,默了半晌,缓缓道:“琴,你说,人为什么会长大?长大了,为什么会生出这许多的烦恼来呢?”
  长琴望向她的脸颊,月光给她灵透的小脸镀上了一层荧白色的银涟水波,柔和的流光沐淌过她的全身,使她整个人都晶莹剔透的,像一个雪瓷娃娃,他心弦微撩,轻语道:“阿雨,你有心事?”
  琉雨施鸢痴痴地看着那月,思忆起了陈年往事:“琴,你是什么时候上的钟山?一百二十岁吧?”
  长琴点头,道:“不错。那是献姐姐陪你到崇吾山上寻捕蛮蛮时,无意间,你们看到了被举父一族欺凌至走投无路而欲自戕的我,这才救下了我的一条性命,将我带回至钟山赤水,被献姐姐收养为弟,重获新生。”
  琉雨施鸢回忆道:“当时,你很瘦,皮包着骨头,比我的个子还矮半头呢,我担心你会被钟山上的北风给刮飞了,于是,纠结了好久,最后终于忍痛把我最心爱的玩具——蛮蛮鸟拿去给烛九阴,让他炖成了汤来喂给你喝。幸而,你长大了,也没有被风给刮跑了,要不然,那该是白费我多少的心血呀!”
  她笑了:“从那以后,我的玩具就由蛮蛮鸟变成了琴哥哥。琴,你记得么,我还给你扎过小辫呢!”
  长琴也笑了:“怎会不记得,你呀,当时真的淘气得紧呐!”
  琉雨施鸢扬眉道:“谁让我为非作歹时,你和烛九阴都给我撑腰呢!这是你们惯出来的,不怪我!”她叹息:“人如果能永远都活在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里,该多好!”
  长琴慢答道:“是人就都会长大,拦不下的。”
  琉雨施鸢凝眸遥望着这满天璀璨的攒簇寒星,一时痴怔,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