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碗面条
作者:如舟随行      更新:2021-06-12 07:23      字数:3551
  昨晚因我酒后胡乱说的话,让赵曼心有不悦,一连几天她对我不理也不睬,我也要复习着把试应付考过,就没时间去讨好她了,这样试一考完,她给我说也没说,撒气地回家了,直没给我解释道歉的机会,由于专业考试再一次没考好,我也憋了一肚子气,假一放,送走了顾国,我没回家里,而是直接去山西临汾找隧道干活的父母了。
  来到临汾市,我以为父母是在市区干活,打了个电话,他们让坐哪路哪路车,我才知道他们干活的地方离市区很远。一连换乘了好几趟车,在偏远的一个小镇上,又坐了辆皮卡车,转了不知多少弯,翻了不知多少梁,倒挂了不知多少回,才上了山,到达目的地。
  来到工地,几排蓝色的板房,矗立在这灰土荒凉的平丘处,比周遭任何物件要来的显眼,给人以想象丰富。我穿着单凉衫,拉着西皮包,迈出尖头鞋,看着眼前堆放的钢铁机器类,很是陌生,装出不以为然,不去细究的模样。见父母还没出来迎我,有几分生气,但怕他人看出我的肤浅,强装很温柔极平和,更不能有所紧张,便四处走走看看,停停转转,很是潇洒,显得高傲。想着父母没来,肯定是干什么高大尚的工作,没想到,当看见父亲扛着一把铁掀,母亲拎着一把扫把,他们灰头土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突然意识到,父母是这里的杂工。所谓杂工,干的是工地最没技术含量最下作的活,就是工地零七琐八的肮脏吃力活都要干,而且谁叫都要去帮忙干。得知这一情况后,当再一次站在这块工地,我羞愧难当地真想一头扎入地里再不见当初见到的那些人。
  见到父母,父亲皱巴巴的,一脸的木瓜状,我知道,凭父亲的那倔脾气,对于我的突然到来,他不怎么欢迎,所以一来就写在脸上,我和他简单的几句问候毕,他再无下文,我也没多问。倒是母亲,看见我不知有多高兴,笑得嘴合不拢,还把我当成三岁的小孩,嘘寒问暖的,问路上吃了么,钱够花了莫,晕车了否,等等,问的我都烦了,她还不消停。经年累月后,让我深深体会到,无论子女,不论父母,彼此的一句问候,一个微笑,一声关怀,在当时看来,显得多微不足道,可事后回忆来,是何等暖人!多么重要啊!
  到了父母的住处,以为房子是宽敞明净的,身入其境,映入眼帘的是零零乱乱的衣物,透入鼻息的是咸咸怪怪的气味,立在这狭小的空间,夹杂着浓浓的烟味,我真有点窒息的感觉。我四处打量了一番,一股寒酸感油然而生,想当着父母的面,说点生活艰苦之类的话,又怕父亲不给我好言语,就没敢说,没处歇脚,我就坐在床边,母亲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将我的行李放好后,用她喝的塑料杯给我倒了杯热水,我喝了几口,同他们汇报性地说了些学校的事情,父亲可能也乏了,找了个床底放的破旧小凳子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就被门外的一个戴安全帽的中年人“老冲”“老冲”喊走了。
  父亲被叫走后,我立马向母亲问他们干活的事情,母亲感觉我有所知晓,便毫无隐瞒地给我说了他们一年来工地干活的情形,有时站在风吹日晒的工地上拧螺丝,有时钻入氧气稀薄的隧道里缝送风袋,有时和泥巴较劲,有时和水管打交道,总之,干的都是在空气不新鲜下的工作,活不累就是没时没个点,什么都得干。
  听了母亲的一番讲诉后,坐床边的我有点坐不住了,便去外头看。熬到中午吃了顿饭,下午没事可干,去山头溜达了一圈,到处黑溜溜的,不亏是出煤炭的地方,处处有“黑”的影迹。
  晚上,父亲给我找了个床,虽破烂但母亲收拾的干净,也算能凑合着睡,只是那蚊子乱飞,不留神溜进被窝里,在我脱光的腿上一口,睡意瞬间消无。
  刚去的几天,父亲怕我吃不消扛不住,没给我安顿活,我便游手好闲在工地待了几天。去出闲转吧,这地方处在半山腰鬼不下蛋的蛮荒位置,没多余的青青绿草供我欣赏,更没什么奇石俊峰让我观望,有的便是尘土飞扬和干风抖嗖。待其他工友的房子闲聊吧,那巴掌大的活动板房,一间住了好几个干活的人,里面的鞋袜汗臭味充盈,让没闻习惯的我有点不适应,去了一次,便不想着去第二次。
  几天下来,实在无聊,我要去帮父母干活,可他们干的好多活既脏又累,母亲心疼我,死活不让我帮忙,更不让我去干。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父亲托人找了工地监理,给我找了份开搅拌机和混凝土的活,算不脏不累,不丢父母颜面。这活路,轻松倒轻松,简单的一个开关按钮,没什么技术难度,时上时下地摁,就是听着机器蹬嘎蹬嘎地响动,让常在安静优乐窝待惯的我,耳朵嗡啦嗡啦地有点不自在。
  其实,这段时间,听不惯噪杂的机器声毕竟是有时间性的,但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同外地人一道吃大锅饭,上顿下顿的米饭,让素来不爱吃米饭的我,早上一顿尚可能食,打的饭菜能伶俐吃完,下午一顿便难从下咽了,满满一碗饭菜,碗里干端着来,嘴里干转圈圈来,就是不麻溜吃完。每次吃不完饭菜,一些做苦力地人看不惯,说我摆大学生的娇贵,难伺候,可母亲知道我是爱吃面条土豆的,这里根本少有这两样东西。母亲一直想给我做顿入味舒口的面条,可这蛮荒山野的工地,严管的单位不允许私下开小灶,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合不胃口,干心疼着急来。整整一个月下来,母亲起早贪黑,直到我离开,也没实现给我做面条的愿望,这让她在我离开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深深内疚伤心了多半个黑夜。
  第二天赶早起床,我要离开,因为工地有大型检查,父亲要清理卫生,一时走不开,便让母亲乘着工地的车将我陪送下山。
  又颠簸了一路,来到初来的那个小镇,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它要比我见过的镇子小得多,吃饭的地方自然也寥寥无几,走上窜下,我和母亲才在邻街的大马路边找了一家面馆,主营臊子面,我和母亲去吃了。
  进店里,一位操着山西口音的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了我和母亲坐下,我要了两碗臊子面,喝着热茶水等了多半天,老板的面才端上桌。看那面的块头,洋芋疙瘩切得老大老大,看那面的色汁,酱油调得黑乎乎,打眼一看,根本不像多秀色可餐的食物,只是那天不知是山路的颠簸不堪让我提早饿了,还是犒了一段时间的面终于满愿了?那碗臊子面,我吃得特香又快,嘴里流油,美滋滋的,算得上我长这么大最合口的吃食。
  看着我狼吞虎咽地把满碗面吃完,母亲的一碗面却握筷未动,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才毫无食欲。想想,忙碌的母亲,每日干活干得灰头土脸,衣着穿得泥巴邋遢,根本没时间也没条件给我做顿面条,作为儿子,我是理解的,可作为母亲,她不愿接受一年来连给儿子做一碗面条都完成不了的现实。看着她紧握筷头,食不下咽,泪光点点,我有点憋屈不忍了。想想自己,身为一名学生,父母在如此艰苦困苦又荒凉孤寂的地方干活挣钱,供我读书学习,可我啦?上大学三年了,扪心自问,我学到什么了?真才实学不说,过硬技术不言,我连最起码的应付考试的学分都修不够,等待大四补考的课程竟然排满了一龙长队,这让我如何面对满脸沾着污泥渴望自己子女将来成才的那双眼神呢?像我这样不成器的男孩,配让父母不辞辛苦地供读吗?像我这样窝囊的专业生,配拥有一台父母血汗钱买来的电脑吗?像我这样辜负父母期望的人,配让母亲做一顿可口入味的吃食安享吗?越想越觉着自己是个滚蛋混球,越想越感觉自己愧对那烈日下暴晒的体肤。来这里,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欠父母太多了,欠他们的养育恩情,欠他们的殷殷期盼,欠他们的含辛茹苦……凑着对面正自责的母亲,我真想说一句“母亲!这些年……你为了我,辛苦了!”的话,可我被臊子面吃得哽咽地言不出了。
  饭吃完,我没看见,正拖着行李找车站,母亲偷着翻过路中央的栏杆,找了个小卖部,给我买了一塑料袋些路上吃的喝的。
  送我上车,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母亲已主动替我摆放好了,本想着,临走时我给她说几句体贴的关心话,让她也暖心暖心,可向来寡言少语的母亲那天可能是事先想多久了,没等我开口,他先让我闭嘴了。她立在车上,神色凝重,目光呆滞,很严肃地说了句“冲舟,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读书,下回放假了,千万不要再来这里了!”的嘱托话,就离开了。
  母亲走后,车也紧跟着出发了,可她说得这句话,连同她越有越远去的背影,一个让我深深感到殷勤期盼的厚重,一个让我再一次感受到母亲送别的情深恩重。想想,最近一次和母亲坐车相望告别,还是我初上大学时她伫立在家门口送我的,那情景,那情深,被今日映衬,是何等逼真!何等慈祥啊!母亲,作为远行游子的靠岸,无论你成为怎样,她都高兴你回来,不论你身处何方,她都牵盼你归来,这就是伟岸啊!可我们好多游子,渐行渐远却不愿靠岸,真等到老去的一天,岸也老了,说不定已坍塌了,我们才想起回了,也后悔了。
  透过玻璃窗,看着渐行渐远的母亲,从她不舍不离的身影处,我感受到母亲这座伟岸的酸楚,她对于我的离开,有多么的不情愿,有多么的不舍。我才感受到:距离,才让我俩疏远;时光,才让我们有隔氦。
  回首那年,我们相聚一刻;匆匆那年,我们已散一年。离开的不舍,别离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成了永恒!别了,那座陌生的小镇,别了,我挚爱的母亲,别了,高山上正干活的父亲,别了,我的又一学年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