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死的明白
  方才皇帝在酒宴之上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姜公公是大大的忠臣，今日为朕揭发皇后的巫术乱政，朕必有厚赏。
  当时还想着，断了根基的刑余之人能活着就好了还要什么厚赏呢？现在想起来讨一件风水绝佳的宅子应该是好的。
  想着想着，姜公公便笑了，笑着笑着就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睡着了便听不见西厢里鬼门板的声音了。
  连门板被敲打的声音，窗棂被推开的声音，和有人跳进来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姜公公一生都没睡得这样甜过，在梦里他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一切。
  直到有人拍着他的脸把他叫醒，告诉他皇帝归天的消息，他还在笑着说“妙哉。”
  主人的死相很是难看的，布满恐惧的一张脸上铁青乌黑，两只极突兀的血色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
  姜公公见过吊死在冷宫里的嫔妃们的死相，知道只有求生欲极强又不能呼吸的人才会在临死前把眼珠鼓起的那么高。
  这害的太医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他的眼皮合上。更害的前来吊唁的亲王与宰执们议论纷纷。
  太子爷更是不依不饶的哭得死去活来，他新过门的太子妃好容易将他唤醒过来，他便跳着脚发疯似的指着父亲的死状。质问满堂的皇亲贵胄，难道巫蛊之祸还在延续？通妖之人还未杀绝？
  于是，为了应付新主人未来天子的激动情绪。姜公公派出了一批又一批大大小小的亲信太监，任凭他们揭发造谣，把后宫里平日不受人待见的奴才们捆成一串杀头，就当是去给先皇陪葬了事。
  事实上，姜公公也陪着太子爷痛哭了几场，想起先主人白日里的赞扬和嘉奖的许诺。他老人家得的泪水还是有几分真实性的。
  于是，一老一小相互安慰着回忆着二十年来父皇恩泽下各自成长的时光。
  可是，当雄鸡司晨，艳阳高照的清晨来临之时，一切就变得不对头起来。
  太子殿下指着后宫名册询问：“与皇后勾结的妖人都抓干净了么？”
  砍了半宿人头的禁军统领，被天子之气震慑得哆哆嗦嗦地汇报着人头的数量，发现这已经远远超过侍奉过皇后的奴才数量的总和了。
  站在龙御身后的姜公公看不见新主子的面容，但他猜想此时的主子脸色一定比他的父皇更有威严。
  于是，便用手在脖子上做了横切的动作，示意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军中亲信，多杀些人。好让新主子在天下人面前立住威信。
  禁军统领立刻会意，磕头道：微臣立刻再去搜捕后党。
  “不用了”一身素缟的太子妃从屏风后转出来，指着名册上最靠前的那个名字道：“他不就站在这里么？”
  最后一次看到楚英是在昭狱的牢房里。
  准确的说姜公公并没有看到她的人只是听到隔壁牢房里有她的声音。
  凄厉哀婉的哭号声，如同女鬼一般。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娃子啊，多少大人物来到这里都是一个结局，你我有这番待遇已经是僭越了呢”姜公公哈哈笑着劝慰道“怎么都是一刀，还不如好好活过这几日。为什么连死都要折腾自己呢？”
  那女娃子听了隔壁姜公公的话果然就不哭了。
  隔了半晌却又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放肆，几次都笑断了气儿却拼命抽咽着把气儿又接上了借着笑。
  姜公公摇着雪白的头苦笑道：“也好，疯了就不怕死了，要是你娃儿能教教咱家怎么说疯就疯，咱家给你跪地上磕头叫奶奶。”
  楚英便不笑了，一种满是自豪，甚至带着几许傲气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道：“姜公公真当我是疯了吗？”
  姜公公听得这声音有力，也好奇的回道：“难道死是件很好笑的事儿吗？”
  楚英道：“我是因为真的好笑才笑得这么痛快的。姜公公难道没有闻到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姜公公提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只有腐败和粪尿腥臊的味道，“女人？哪个女人？”姜公公虽然头脑一片空白，可是依稀察觉到了小英的话暗含着要揭开一桩极大阴谋的意味。
  “自然是那个女人了，普天之下唯一笑到最后的女人。”小英答。
  姜公公低下头，使劲搓着鼻子，回忆着那天的味道，是的，那个味道很熟悉，很熟悉，一定在哪里见到过，可是却想不起来。
  “她定是我们都熟悉的人！”姜公公斩钉截铁地喊出了声。
  “不但见过，还同处一室，共作了一夜呢。”小英又给了一份新的提示。
  姜公公顿时如同五雷轰顶。怅然拍手，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英也学着姜公公的样子拍手大笑道：“死得不冤，死得不冤。”
  姜公公突然止住笑声，猛敲墙壁道：“郡主殿下，老奴有办法可将这消息传达圣听，若等能揭破这惊天阴谋，新皇上或许会念及旧情饶恕你我一命。”
  却听得隔壁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又有女子的声音呜咽了良久。
  姜公公将耳朵贴在潮湿的墙上，仔细分辨那是笑是哭还是因痛苦而发出的呻吟，却发现怎么听，那声音都不似人声。
  良久，那声音终于转成女子凄厉的笑声，随后断断续续又反复了良久，才终于作罢。
  姜公公听到隔壁的小英似乎在用拳头敲击着自己的胸腔，用软弱无力的声音嚎叫着，“我不要……我不要……”
  姜公公有些恼了，急问道：“郡主不要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比这好的主意让自己脱身吗？”
  隔壁的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姜公公的话，她只是把自己的笑声继续了下去，最后才说道：“我不要……像你这种人一样蠢死。”
  姜公公听了这句话，低头想了一阵，终于靠着墙，软倒在地上。
  这是他在死前能受到的最大侮辱了。
  “也好，”
  姜公公诚心诚意地跪在地上，向四面八方的鬼怪神灵磕了一圈的响头，然后倒在草席上酣然入睡。
  知道仇人一定会死的他，不会再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