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协商过程，仿佛变成了某建筑设计可行性研究报告的听证会。
  出乎陈东意料的是，刘淼竟然能以技术的角度提出颇有见地的看法。而吴秘书也在政策和资源调配等一系列问题上，提出了许多合理化建议。唯有陈东，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只能端坐在椅子上，保持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晟先生，您给出的这些数据实在是太夸张了。即便以我这个外行来看，都觉得匪夷所思。”虽然经过了晟林和刘思怡近两个小时的忽悠，但刘淼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你们只用把相关的技术资料提交上去就行，我对政府的智库专家会做出何种判断非常有信心。这都中午了，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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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众人一直在谈论国内政策和国际局势方面的话题，林叔vs老吴，刘淼vs刘思怡。陈东还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嘴，总不能谈游戏和动漫之类的话题吧？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陈东光是想想都觉得尬的不行。
  既然插不上嘴，陈东只得埋头苦吃了。而当扒拉饭菜的动作引起他人注意时，陈东只得立刻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饭后，协商再开。刘思怡甫一上场就甩出了一个技术目录，道：“这些都是我们公科的研发项目，有的已经接近完成的，有的仍处于起步阶段。鉴于这些技术都具有一定的市场化前景，我们公科希望能得到政府的鼎力支持。当然，如果有专家想要参与到这些研究项目中，出了结果后也可以共同署名。但是，必须得是相关领域的著名专家才行。对表格内的各项技术，如果有疑问可以及时提出，我会作一些简单的讲解。”
  然后，又是一大堆陈东完全没听过的名词和术语满天飞。
  之前在吃饭的时候，陈东偷偷问过刘思怡为何懂这么多。刘思怡答曰：“其实我也不懂具体内容啦，但大体的方向还是能明白的。前几天林叔甩了我一摞论文，虽然我看着也像是天书，但想要糊弄两个外行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就算是我随便乱说也没事，反正他们还得拿回去给政府智库的专家进行研究。”
  对于刘思怡那理所当然的样子，陈东只当是谦虚。看不懂还能说得头头是道，陈东是不信的。至于刘淼为何也能跟上刘思怡的节奏，陈东就不得而知了。
  陈东唯一知道的是，他还得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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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终于结束了，真是累啊。”望着远去的公务车，陈东长出了一口气。
  刘思怡很没形象地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道：“啊？你还累？就在那坐着而已，连话都不讲怎么会累？”
  “就是因为不能讲话才累啊。唉，学渣的痛，你不懂……”陈东还是头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
  “去游泳吗？这是最好的放松方式了。”
  陈东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我要去找林叔说点事，之后还得做功课。在不能去学校的日子里，必须要更加用功才是。”
  “哇哇哇，阿东好乖啊，姐姐快感动死了！”说着，母爱溢出的刘思怡还亲昵地拍了拍陈东的小脑瓜。
  对于这种逗弄小动物般的动作，陈东以往肯定是要跳脚般地进行抗议，但他现在可没那个心情。陈东没有多言，只是在摇了摇头后，走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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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不和思怡一块去游泳，反倒是跑我这来了。头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应该是挺累的，不去放松一下？”陈东敲门而入后，晟林连头都没抬，继续伏案工作着。
  陈东对晟林鞠了个躬，道：“那个，我是来对您表示感谢的。之前的那一系列事件中，要不是您对我多有回护，现在的情况估计是不容乐观。”
  陈东还是头一次对他人做出如此郑重的举动，所以略显羞涩。
  晟林抬头瞅了陈东一眼，然后又继续伏案工作了，并以调笑般的语气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吧？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被起诉，顶多也就是被关一段时间，然后被有关部门吸纳。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的立场更加偏向于南海司。现在看来，我的目的倒是达到了。”
  “额，我没办法像您这么理性地去看待事物。再说，这只是理想状态吧？检方如果真想要起诉我，应该还是有办法的。”
  “你以为对刑事案件的起诉是过家家？这是要考虑社会影响滴。你之前说张国平在道德上无可指摘，你不也是如此？早年双亲去世，之后辗转于亲戚之间。真要是被告上了法庭，这得多博人眼球啊！到时候，想为你打官司的律师，排起队来估计可以绕地球一周。媒体再随便整点软文，舆论就得爆炸。我连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孤儿身陷莫须有，检方精英齐上阵。光想想社会反响和舆情压力，检方估计就得头皮发麻。”
  虽然晟林所描绘的情况可能性极高，但陈东仍然想到了反例：“即便如此，法律也不一定会屈从于舆论啊。我记得前段时间就有个案子，也是很多人站在犯罪嫌疑人那边，舆论压力也很夸张，最后还不是判死刑了，好像最近就要执行了吧？”
  “你说的那个案子我知道。当时，社会上确实是舆论哗然，但检方的证据是非常充分的。而且，正因为社会风气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异常扭曲，所以才特地重判为死立执。但你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证据不足，检方如果想要起诉的话，就必须对证据做出大量的处理，才能构成完整的证据链。
  这里面需要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且不谈这种行为的正义与否，会不会让刘淼这样的警官良心不安。如此之大的操作量，但凡露出一丁点破绽，对检方公信力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这种打击，远超通常意义上的败诉。而且，即便是胜诉也没什么收益，因为你这样的人国家肯定会吸纳。仅仅为了贯彻心中对实质正义的追求，刘淼他们是不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的。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感激我。”
  听完这一席话，陈东的想法却变得更加坚定了。
  “不，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感谢您。以往，我对很多事物的看法都只停留在书本上，根本没有经过自己的思考，比如对法律、权利这些。经过今天上午的事情后，我仿佛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感谢您给了我受益一生的财富。”
  晟林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欣慰地看着陈东，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思怡、刘淼的差距太大了？所以感慨太多，想要在我这里找点心理安慰？好吧，老实说，他们确实是有些特殊。不过，你如果想要像他们那样，也不是不可能。”
  “额……我觉得不太可能吧？思怡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刘淼这样的，估计从小到大都是那种表现得极为优秀的。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何做警察工作还得这么高的科学素养？”
  “你知道精英教育吗？”
  “像是学习社交礼仪，情商培养之类的那种贵族教育？”陈东思索了一会后，只找到一些对精英教育的标签化印象。
  “你说的只是一个方面罢了。那么，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教育进行普及吗？”
  陈东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后，硬着头皮道：“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加文明和美好？”
  晟林本以为陈东有所长进，不料却听到这么个回答，哑然失笑道：“看来，你有很伟大的情操。不过，实际情况却和你想的恰恰相反。普及教育的初衷是为了更高效地剥削工人阶级。因为工业化需要大量拥有基础知识的工人，所以当工业文明来临的时候，全世界便逐步开始了对基础教育的普及。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基础知识已经不够用了。所以你可以看到，现在上大学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这也是我们绝大多数民众所接触的教育模式的由来。
  但精英教育却截然不同。如果仅仅只是把精英教育停留在有钱、贵族这个层面上，显然是不够的。精英教育从一开始就是为培养引领国家或者社会发展的人才所设。当然，接受这种教育的人，出身大多非富即贵。精英教育会培养这些人对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感，从小就让他们自主地对社会中的现象进行思考。像你早上想通的东西，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思想上的自由开放，再加上崇高的道德使命感，使得接受精英教育者通常都对自己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在这种严苛的自我要求下，这些人往往会有非常突出的表现。比如，拿奖学金拿到手软，花大量时间涉猎各种不同的学科，同时还能保持良好的社交等等。这一切都是源于他们很早就解开了思想上的枷锁。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追求什么，而不是单纯地屈从于欲望或者长辈的压迫。换句话说，自主自愿地去奋斗，才会成就卓越。
  你思想上的解锁，是在高考前解开的，也算是难能可贵了。起码你还有时间，在高考前布局，在大学中布局，然后在工作中结果。更多的人，是在大学期间或者工作之后，才开始对社会现象和制度进行反思。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显得尤为珍贵了。还有些人，甚至究其一生都对这些毫不自知。就像张国平，他对法律的概念还停留在捉贼拿赃这个层次上。而实际却是，赃物的认定必须依附于违法犯罪行为。而在犯罪行为都无法确定的情况下，他这赃又怎么栽得上去呢？”
  听了晟林的话，陈东是感慨良多。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形成的。除开少数智商卓越之辈，大部分智商处于正常水平者，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人生，主要就是因为他们解开思想枷锁的时间不同。
  思想自由了，就会有所追求。为了实现抱负，便会竭尽全力。这个时间点越早，来自社会的阻力便越小。这个时间点越晚，心气衰竭的程度就越高。
  时间啊，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廉价而又理所当然的物品，而对于思想自由的人来说却又是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