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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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流 更新:2021-06-11 16:12 字数:4210
中平二年岁旦前两日,奔命接到洛阳传来的信报,方才得知沮授等已到衮州,粮草物资无忧,众豪族助兵桥瑁追赶被击退后,大为兴奋,冲淡了连日来被左丰、蔡邕吵得发痛的脑袋。
此时距离长安只剩一日路程,想到可以与瑞荣、梅梅、石韬等一起过岁旦大节,心中一阵激动。正畅想高兴时,后方马车里梅梅掀开车帘喊道:“阿兄,快来,快来,吵死了”,蔡琰也凑热闹在后面伸出个小脑袋,喊着吵死了。
奔命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马车前,便听到里面正传来蔡邕郎朗的读书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奔命见他不善言辞还去撩拨左丰,直叹蔡邕不自量力。
果然,蔡邕话音一落,左丰那尖利的声音便响起,学着蔡邕抑扬顿挫的语调唱道:“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后面两个天厌之将人受委屈后的语调模仿的惟妙惟肖,引得梅梅和蔡琰哈哈大笑,左丰更是自得,继续道:“你的孔子也不过是个拜倒在女人裙下的好色之徒,做了还不敢认,摆出圣人嘴脸,实则是个伪君子”。
蔡邕从未见人如此污蔑孔子,涨红了脸,颤抖着手持着竹简指着左丰道:“你,你,胡说”。
左丰见他就这么容易被激怒,不屑的一笑道:“我若说错,天厌之,天厌之”,气得蔡邕一甩竹简,掉脸看向窗帘外,正好见到奔命正苦笑的看着,又气得一甩脸,正对着左丰那满脸得色,这下避无可避,只得双手拿起竹简盖在脸上,胸脯起伏生着闷气。
蔡琰见阿翁生气,忙伸出小手抚着他的胸膛,转头气呼呼的对左丰道:“阿伯强词夺理,以己度人,善人见善,恶人见恶”,梅梅也在旁帮腔。
左丰倒似专以气蔡邕为乐,对两个女孩倒是一点儿不介意,笑了笑点点头道:“恩,恩,你说得对,比你阿翁会说”,蔡琰听了与梅梅相视一笑,转眼见蔡邕也不生气了,拿开竹简又教起蔡琰和梅梅。
奔命苦笑的看着,见众人又恢复正常,便策马走到队前。从洛阳行了二十余日,天天见马车内四人斗嘴,奔命几次让左丰也蔡邕分开马车乘坐,哪知二人都不同意,梅梅与蔡琰越混越熟,只觉四人热闹,也不同意,只是一吵起来便喊奔命。
写了近况交给信使后,奔命便又去找出身蜀郡的那个匠人学蜀人语调,第二日日中时分便在城外见到了高顺,随着他一起走向石韬在长安置办的仁医堂。
众人相见又是一番热闹,第二日便是岁旦,石韬已早早备得肉食酒菜。瑞荣、梅梅去年就未与奔命同过大节,这次格外高兴,拉着奔命便置办起酒席来。
岁旦当日,瑞荣拉着奔命,朝着正堂上刻着王霸名讳的木排恭恭敬敬的拜祭后,扶着奔命痛哭一场。
奔命想起阿翁,心内悲痛,劝慰好阿母后,便让善薪堂孤儿及尚书令匠人、侍医等敞开了吃。酒足饭饱后,同瑞荣一起分派礼物,蔡邕、左丰、左伯、刘媪、瑞荣,及匠人、侍医里年老之人,每人锦袍一件。石韬、高顺百炼钢刀一把。其余众人,每人百钱。
左伯和众匠人、侍医一向操持贱业,便推辞着不要,奔命一一分发,说道:“我也是医者贱业,相互扶持罢,哪里来得那么多讲究”,众人这才红着眼接下。
善薪堂孤儿第一次见到五铢钱,高兴得蹦跳着,用布片卷了又卷的放入怀中收紧,看得奔命和石韬相视一笑,均想起往日大陆泽中时光。
次日,奔命便不待京兆尹司马防前来,与蔡邕、石韬携带着张芝草书于绢布上的《笔心论》一篇前去拜谒,这还是蔡邕见奔命为送礼犯愁而给出的。本来司马防最喜汉书,可惜寻不到合适的可送物品。
司马防见三人前来,忙躬身致歉,直道:“王刺史为持节重臣,我本待昨日便去拜谒的,想到正是岁旦,不敢惊扰。今日刚欲出门,那知王刺史已前来,真是愧杀我了”。
奔命谦逊几句,将蔡邕与石韬引荐一番,那料司马防与蔡邕是旧识,一时更是亲热。众人进了正堂后,石韬奉上礼物,司马防一见张芝草书,直道有心了有心了。
奔命此次前来,不过是想让石韬与司马防认识,方便石韬行事,便趁机向司马防说起欲购置一处大宅子,方便家人居住。其实仁医堂处宅邸已颇宽阔,借司马防购置宅子,不过是与石韬商议后,想借司马防的名声让石韬与各处官僚熟络。
司马防满口答应,叫来管家,安排他择日带石韬去见某人后,又笑道:“王刺史,此乃小事,我尚有公事”,说完便吩咐身边侍者几句。
片刻后,侍者便领进一个着县令衣物的二十余岁男子,目不斜视的进了正堂后,朝司马防躬身一礼。
司马防笑着颔首,指着奔命道:“这边是新任益州王刺史,正好与你一同前往益州”。
那人又躬身朝奔命一礼,说道:“汉中府丞杜畿见过王刺史”,声音洪亮。
奔命有些摸不着头脑,司马防笑道:“杜畿原为我京兆功曹、郑县令,行事干练、才略出众,因而我推举他为孝廉,朝廷迁他为汉中府丞。听闻王刺史要赴益州,便一直等候,今日我本欲同他一起去拜访,谁料王刺史先来了,正好与他相见,一同前往益州”。
奔命这才弄明白原委,众人又叙谈一番后,司马防已令人置办酒宴。饮酒攀谈间,奔命观司马防行事一丝不苟,规矩自然,心下佩服,只是总觉不太适应,过于沉闷。倒是那杜畿看似方正,其实倒颇为豁达,声音洪亮,不卑不亢,每每有所言必一语中的,心里便留意起来,有心结交。
酒宴结束后,奔命便问杜畿有亲族几人,好安排同行,杜畿拱手道:“只有阿母尚在”,司马防在旁边听了微笑也不言语,石韬看去却似别有意味,便留心下来。
与杜畿商定好启程日期后,奔命等便告辞离去。回到仁医堂后,又多花钱粮置办粮草衣物、书简笔墨,盔甲兵器,让去往益州的众人学蜀人腔调,忙碌半月后,便将善薪堂十岁以上孩童五十余人带上,余者交给石韬留在长安,同蔡邕等人便准备出发前往郿县,走褒斜道前往益州。
杜畿带着一个三十余岁妇人已候在门前,两人只几个包裹,想来家境贫寒。
石韬已探知杜畿底细,奔命知他后母凶恶严苛,倒是好奇杜畿怎么得了个孝子之名,抬眼往那妇人看去,果然满面戾气,尖酸刻薄流于面相。
奔命也不怠慢,更不多言,让杜畿母与瑞荣乘坐一辆马车后,众人便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往郿县而去。
只两日功夫,奔命便明白杜畿这孝子之名是如何得来的。那妇人不敢向瑞荣耍性子,稍有不顺便叫过杜畿去痛骂一番,杜畿不论对错,始终躬身含笑,尽力满足,众人见到均齐齐夸赞。蔡邕更是赞叹不已,左丰见了偏偏冷哼一声,对奔命说道:“六亲不合有孝慈”,气得蔡邕转过脸去。
奔命摇摇头道:“我看不是”,自此后对杜畿母多加照拂。杜畿少了很多责骂,心中感激,便时时前来攀谈,奔命与他聊起民情政事,见他颇有见地,更是欣赏,行到斜峪关时,二人已无话不谈。
进了斜峪关后,奔命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益州闭塞,所谓的道路,不过是崇山峻岭间的缝隙。石路坎坷颠簸,土路泥泞湿滑,这倒不算什么,众人全体下了马车,但也能慢慢捱过去。唯独遇到那深沟险壑,只在山腰凿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行小路,宽度竟容不下一辆马车。
奔命看着那云雾缭绕间的小路,愁眉不展,身后马车内的书简等物断断不能舍弃,丢弃马车靠人背到汉中更是不可行。
众人在山脚一处平地已逗留了三日,奔命与高顺、蔡邕、左伯、杜畿等商议后均是无策。
正无计可施之时,善薪堂里魏延领着马钧前来,对奔命道:“主公,马钧有个想法,说不出来,但可以做出来试试”。
杜畿听到魏延喊主公,诧异的看了一眼。奔命此时已顾不上他,朝马钧看去,马钧狠狠的点了点头,奔命也不多说,对二人道:“尽管去做,需要何人协助只管开口”。
马钧感激的看了奔命一眼后,便拉过高顺和十个兵士,又叫了几个制器的匠人,把两辆马车拆个零碎后,让兵士去伐木。
木头到来后,马钧结结巴巴的比划着,幸得魏延在一旁时时说明,工匠便按照他的要求作出一堆零件。
第一日奔命去看时,满地零碎。第二日去看时,马钧对着一个东倒西歪、怪模怪样的木头架子沉思苦想。
左丰一向说话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道:“王刺史,你让一个结巴小孩耽误时间干什么?我看就把这些酸腐竹简都烧咯,轻装上路”,一句话说的蔡邕怒目而视。
马钧听到了更是眼泪都快下来了,对着奔命歉意一咧嘴,围着的众人虽不出声附和,神态倒都赞同,只有蔡琰高喊了一声:“马钧,做出来给他们看看”。
蔡邕朝她一瞪眼,蔡琰还不服的低声嘟囔着:“阿翁,马钧做的木蜻蜓都会飞的,不信你问梅梅姐”,梅梅点头道:“是啊,是啊,还有竹蜻蜓”。
奔命拍拍马钧肩膀,说道:“别听他的,只管去做。做一日我便等一日,做十日我等十日,做一年我等一年”。马钧听到了眼泪便滚了出来,伸手一抹后,狠狠一点头,又蹲下去琢磨起来。
奔命亲自带着兵士伐木备用,众人见他信心满满,也纷纷帮忙,最后连杜畿都上前帮忙,瑞荣等人便准备饭食。
一直到第七日,奔命也不催促马钧,伐木之后便与众人一起学习蜀人话语。这夜正在账内熟睡,便被一人摇醒,打起火石,睁眼一看,就见马钧双眼熬得通红,兴奋的道:“主……主公,做……做……做……”。
奔命问道:“可是做出来了?”。
马钧流着泪狠狠的点头,奔命摸着他的头道:“睡罢,看你熬得,眼睛都红成花了”。
马钧还待说话,奔命止住他道:“好好睡,明日再说”。
片刻后,马钧的呼噜声便响起,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还在熟睡。奔命想到几日来竟忘记催他休息,心有不忍,便让众人不要惊扰。
过了一个时辰后,马钧满足的叹息一声,终于醒来。回过神后一骨碌爬起来,见奔命正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笑到:“醒了?先进食”。
马钧匆匆扒了几口麦饭,拉着奔命来到那满地的零碎木头处,让几个匠人帮忙,左搭一个木头,右楔一个隼子,一个时辰后,一个下面独轮,上面中空木斗接着两个弯扶手的木头车便做了出来。
奔命看得眼花缭乱,待车成型后,按照马钧的示意推着走了几步,竟一人便可轻松推动,看那宽窄,过山腰道路绰绰有余。高兴得拍了拍马钧肩膀,直呼好样儿的。
马钧咧嘴一笑,说道:“帮……帮主公,高……高兴”。
奔命含笑的拍了拍他肩膀,当即让马钧带领众匠人造起木车来。
三日后,十辆木车便造好了,装好粮草营帐后,奔命让高顺带着二十兵士推车先行,找到下一处平地后,带十人安营看守,余下十人返回继续。
如此一直过了半月,众人才都翻过这段峡谷,木车已有六十余辆。
奔命、杜畿与禁卫、匠人推着木车前行。妇人居中,高顺带兵士牵着驮书简的牛马在前,魏延领着善薪堂中力气大的孩童在牛马后面,碰到陡峭难行地段,便用力将牛马往上推。
一路上险象环生,尽管众人小心翼翼,还是有五匹马踏空滚落山崖,连带着牵马兵士和马后孩童一起跌落深谷,惨呼声骇得众人脸色苍白。
如此一直行到季春三月,才算到得褒中,众人都疲乏欲死,只感觉走得是一条生死之路,相互之间历经磨难,倒更是亲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