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相思子非      更新:2021-06-11 08:53      字数:11767
  1
  县委县政府召开全县乡镇以上的干部大会,会议内容是坚持改革开放,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县高官和县长分别作了重要讲话,有关理论工作者作了专门发言。丁庆国在主席台上就座。会是在县城大剧院召开的。大剧院里坐无虚席。丁庆国能感觉到会场上有许多目光,在他脸上逗留。有些女性的目光很有力度地在他脸上划过。他是个新闻人物。作家下来挂职体验生活,这在本县是个新鲜事物。他到本县一个多月了,关于他的话题还没有降温。这是他第一次在全县公开场合亮相。他坐在主席台上,目光在会场里浏览了下。他发现从前排数第九排右边,坐着赵秀玉。恰好,他们目光相遇,赵秀玉想躲已来不及了。丁庆国对她笑了下,算是给她打招呼,也算是对她的问候。坐在赵秀玉旁边的一个女同志,碰了一下赵秀玉的胳膊,轻轻地说:“秀玉,你与那位新来的县长认识?”
  赵秀玉说:“我们是高中同学,也是同一个行政村。”
  对方说:“你们同学中还有这么优秀的人才,我从没听你提过。”
  赵秀玉笑着说:“我不想拿别人炫耀自己。”
  对方也笑了下,她把目光又投向主席台。她想,这位县长不光是个人才,而且还是个相貌出众的男人。
  赵秀玉瞟了女同事一眼,手在下面轻轻地动了一下她的腿,意思是不让她失态。其实,她心里也欢欢的。她与丁庆国有七八年没见面了,这是他们长久分别后,第一次见面,而且又是在这样的场面。她发现,丁庆国快是四十岁的人了,但他并不显老。他愣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皱纹。他显得很朝气很文雅,有种男人的厚重气质。从他望自己的那一瞬间,以及他对自己报之一笑中,都裹着他对自己的深深情谊。他沒有因为自己的地位变化,而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丁庆国坐在主席台上,他望着下面的一张张面孔,目光又不由地移到赵秀玉身上。她穿着端庄,身上的线条凸显得恰到好处,适宜地呈现出她的丰满和优美。她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化,仍像她青春时一样漂亮。只不过她那双风情别致的眼睛,多了几分沧桑和世事,少了几分单纯和透明。但这更洋溢出她女性的成熟之美。她不是长发披肩,少了几分浪漫和抒情,但她的发型却透着女人的魅力,透着女人的雍容。他想,岁月虽无情,但它却成就了一个女人的沉稳和练达。
  赵秀玉坐在那儿,能感觉到丁庆国的目光。她的目光无处可躲,她只好去迎接丁庆国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又相撞了。赵秀玉的心动了一下。她感觉丁庆国的目光很溫情很舒适,它像在对自己轻轻地叙说,又像是在对自己默默地祝福。她想,丁庆国,你在我心目中永不退色,可随着岁月的流逝,你在我心里变得更加清晰和亲近了。
  丁庆国的目光被赵秀玉的目光柔柔地缠绕着。他好像又回到了初恋时代,那位纯洁无邪的少女,用自己的真诚和热情,鼓励着自己对人生的拼搏。从她的目光里可以捕捉到人生的美好,可以给人奋发向上的动力。看到她,自己仍热血奔腾。丁庆国的嘴唇稍动了下,他觉得自己与赵秀玉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留恋,一种心灵上的牵挂。他用眼睛告诉赵秀玉,你能有今天,我很心慰。他决定,会后,请赵秀玉吃饭。自己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我们多年不见,想在起吃一顿饭而已。就是想单独地与她在一起坐坐,寻找一下昔日的感觉,重温一下过去的美好。
  散会之后,丁庆国走出剧院,他发现赵秀玉在人群中走得很慢,她不时地回头,像在寻找谁。丁庆国快步走到她身边,说:“老同学,你怎么不辞而别了?”
  几个人都惊奇地望着他。丁庆国指着赵秀玉,笑道:“我在与她说话。”
  赵秀玉说:“我怕打扰你,也怕别人误会。”
  丁庆国不解地问:“别人误会什么?”
  赵秀玉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们镇人事有变动,我是敏感人之一,这时候见你,我怕别人说闲话。”
  丁庆国说:“无事不怕鬼敲门。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顿饭。”
  赵秀玉说:“恭敬不如从命。你说个地方吧。”
  丁庆国说:“我们就去个小饭店吧,那样显得随合。”
  赵秀玉说:“你从来都很低调。”
  他们向前走着。丁庆国说:“老同学,我来这一个多月了,你一直不露面,我还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感。”
  赵秀玉说:“还是那句话,我怕别人误会。”
  丁庆国说:“这不是根本理由。我能感觉到,你不把我当朋友了。看样,岁月还是可怕的,它会淡然一切。尽管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知近的亲人,你却不然。”
  赵秀玉苦笑了一下,她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说出心里话。
  他们沿街道走一段路,向北拐进一条小巷,丁庆国想找一个偏僻的小饭店。他想,就是丁庆中他们看见自己与赵秀玉一块吃饭,他们也能理解。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在一起吃顿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秀玉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误会着我。当然,你也没把我当外人待。”
  丁庆国说:“秀玉,我真希望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可你做不到。当然,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能为你做点事,我高兴。”
  他们刚进饭店,丁庆民出现了。他们两人都感意外。
  丁庆民擦把脸上的汗,说:“秀玉,你让我好找。我在戏院门口等你好久,不见你的影。”
  赵秀玉说:“你有啥事这样忙?”她知道丈夫在盯自己的梢,心里很不是滋味。
  丁庆民说:“眼下小麦生蚜虫,我进了几箱子药,我想让你帮我一把。”
  丁庆国笑着说:“庆民哥,你再忙也得吃饭。我这就点菜。你们坐。”他指着桌边的椅子。
  丁庆民说:“现在用药的多,我们得急着赶回去。庆国,你现在是咱县县长了,给咱庄争了大光。往后你得给咱庄壮面子,不能让咱爷们失望。”
  丁庆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笑道:“庆民哥,我是下来挂职体验生活的。如果你们真忙的话,我就不强留了。”
  赵秀玉干笑着说:“庆国,你抽时间回咱镇里玩。”她与丁庆民一道走了。
  丁庆国回了县政府招待所。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他觉得丁庆民鸡肠小肚,是在怀疑自己和赵秀玉。他有种被人亵渎感。
  2
  七六年春天,丁庆国又发表一篇散文,和一篇近八千字的短篇小说。这在县文坛引起不小的轰动。他成了杨河镇的大名人。尤其是在年轻人和中学生中,几乎人人都知丁庆国的名字。他虽是名人,却没得到什么实惠。
  他发表作品没有稿费,编辑部只给他寄些资料,给他精神上的鼓励。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农民,还得靠工分吃饭。用他母亲的话说,这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只有他本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创作,还有父亲在作着他的坚强后盾。
  镇里文化站朱站长,觉得本镇出个文学人才不容易,他怕丁庆国半途而废,就经常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去找丁庆国,给他推荐好书看,鼓励他写出更优秀的作品。朱站长五十岁不到,擅长书法,镇里各种专刊和标语都是他执笔。他有时也写点豆腐块,向报刊杂志上投,但发表率不高。他是丁庆国家的常客,两人见面共同语言很多。丁庆国很敬重他,见他亲自登门就忙着让烟。朱站长说:“还是抽我的吧,留着你的烟开夜车吧。”
  丁庆国说:“你是客人,客随主便。我不能光抽你的烟。”
  朱站长说:“咱俩还客气个啥。我有固定收入。等你功成名就了,我再抽你的烟。来来,接住,烟茶不分家吗。”
  丁庆国接过烟,又去给朱站长上火。他说:“朱站长,您今天来有事?”
  朱站长说:“我来给你送几本稿纸。庆国,你的那篇小说写得不错。能发表小说的人,在咱县几乎没有。你要坚持下去,肯定能成气候。”
  丁庆国说:“谢谢您对我的鼓励。朱站长,您给我了不少帮助,起码文化站里存书,让我看了不少。”
  朱站长说:“庆国,无论你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放下手中的笔。你确实有创作的天赋。我知道,搞余业创作困难重重。我把你的情况,给镇里王书记说了,也让他看你的作品了,他很感兴趣。他说镇里大力支持你创作。我会努力给你争取的。”
  丁庆国说:“让您为我费心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白天出工还能构思东西,晚上坐在油灯下写白天构思的东西,这也是一种享受。我在劳动中经常获得灵感。”
  朱站长说:“你能有这种心态,我就放心了。我怕你浮躁,经不住磨炼。虽然你干这行得不到啥实惠,但你不会永远这样的。”
  丁庆国说:“我没想这么多,因为我爱这行。”
  朱站长临走,拍着他的肩膀说:“庆国,你一定会成功的!”
  丁庆国说:“我为有你这样的知己而心慰。”他一直把朱站长送到杨河大堤上。
  丁庆国送走朱站长,他一个人在河坡里散着步。这儿的一切在他眼里就是一幅画。绿树,小草,还有啁啾不停的小鸟。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水里欢欢地游动着。这些都让他舒畅甚至激动。他想起自己刚发表那篇小说时,丁庆中把那本刊登小说的杂志拿到了学校。第二天早饭后,赵秀玉就出现在他的家院里。当时,丁庆国正在自己屋里抽烟,享受着成功给他带来的喜悦。赵秀玉的出现,他们家人大感意外。赵秀玉笑着与老人打过招呼,又问:“大叔,丁庆国在家吗?”
  丁庆国听到她的声音,忙开门走出来。他笑着说:“赵秀玉,你可是稀客,快请屋里坐。”
  赵秀玉走进屋,笑着说:“你现在可是春风得意。”
  丁庆国指着板凳让她坐,说:“屋里乱七八糟的,让你见笑了,坐坐,我给你倒茶。”
  赵秀玉说:“你对我别这样客气好不好?我觉得你屋里这样挺好,给女人一种亲切、随便,舒适感。这就是男人的本色。”她坐在凳子上。
  丁庆国给她倒碗茶放在桌上。他说:“我想不到今生今世,你还能来我这里坐坐。我满足了。说不定你离去后,你的余香会让我高兴几天,甚至还能让我为此写篇好文章。”
  赵秀玉说:“人一高兴,说啥话都好听。我昨天看到你那篇小说,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我真为你高兴。也想看看你,怎样也控制不住这个念头。我刚到学校就过来了。”
  丁庆国说:“谢谢你这位热心读者。说实话,你别借意,我只要一想起你,灵感就上来了,觉得这个世界特别美好,写作的劲头更足。我往后多写好东西让你看,只要你开心。”
  赵秀玉说:“那我天天就站在你的面前,让你灵感多多。”
  丁庆国说:“这样,庆民哥要吃你的醋,我可担当不起。哎,说正事,你现在当妈的感觉还好吧?”
  赵秀玉说:“孩子很可爱,我很喜欢他。”
  丁庆国说:“那就好。他毕竟是我们的未来,一定让他健康成长。”
  赵秀玉点点头,说:“你与王凤楼里那个女老师进展怎样了?”
  丁庆国说:“你消息倒满灵通!”
  赵秀玉说:“我现在最关注的就是你,你让我放心不下。”
  丁庆国说:“很让你失望,我们只是一般朋友,也可以说是文友。”
  赵秀玉说:“你也该有个女人照顾了。”
  丁庆国说:“我目前不想考虑这事,请你能理解我。快到上课时间了,别影响你教学。”
  赵秀玉说:“你今后要好好地写,别让我失望。”
  丁庆国说:“我一定要写出更好的东西让你看。”
  赵秀玉柔柔地看他一眼,轻声地说:“庆国,我有时真不想为难自己,如果我不是考虑到你的名声,我真想啥也不顾了。”
  丁庆国说:“你既然迈出了这一步,我就得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再说,你的付出还没得到回报。我知道,光教学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赵秀玉说:“你还在误会我——认为我拿自己的婚姻当作人生的法码。”
  丁庆国说:“对不起,算我说错了。”
  赵秀玉委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确实,赵秀玉的不期而至,让丁庆国莫名地振奋几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总要为着赵秀玉想象一会儿,自得其乐一阵子。他觉得这样去想别人的妻子,很不文明,也不道德。他认为自己这样很庸俗也很无聊,可这就是真真实实的男人……
  这一天,丁庆国一个人在河坡里散了很长时间的歩,也想了好多问题。
  一天,王凤楼学校里那个女老师又去了丁庆国家。她听说丁庆国发表一篇小说,想借去看看。她也是一位高中生,相貌不俗,观之可亲。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爱好文学,喜欢诗歌散文。她曾写过几首诗歌,拿来让丁庆国“斧正”。丁庆国笑着说,他对诗歌是个门外汉,不敢对你的大作妄加评论。她就笑着说,你还挺谦虚的。
  她的名子叫冯玉珍。
  冯玉珍拿着刊登丁庆国小说的那本杂志,翻到丁庆国的小说那页,她看了几行后,就笑着说:“丁庆国,你这本杂志能不能借我看几天?”她第一眼见丁庆国时,就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她的心也为此莫名地一动。她在心里骂自己轻浮,第一眼就看上人家了!你把爱情看得太草率了。
  丁庆国说:“当然可以了。不过,你看过我的拙作,得多提宝贵意见。”
  冯玉珍说:“你别拿我开涮,我只是你的忠实读者。”
  丁庆国说:“读者才是最好的评论家。冯玉珍,我觉得你的文笔不错,在诗歌散文方面很有才气,你要坚持写下去。”
  冯玉珍笑着说:“丁庆国,你夸人很有学问。我每次来向你请教,你总对我说溢美之辞。你能不能对我不客气?”
  丁庆国说:“我说的是心里话。你只要努力,你在文学方面肯定会有造就。”
  冯玉珍笑得更甜了。她说:“你是怎样产生写这篇小说念头的?”
  丁庆国说:“我是在集体劳动中得到的灵感。我们生产队有个五好社员,他总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我就是以他为原型,又作了一些艺术加工。就把小说写成了这个样子,结果还真发表了!”
  冯玉珍说:“你学会观察生活了,这可是你创作的一大飞跃。”
  丁庆国说:“只要我们有心,我们身边有很多人和事值得歌颂的。他们虽然不是干着什么大事业,可他们却默默无闻地为集体奉献着自己的力量,是我们社会主义这座大厦不可缺少的基石。他们是无名英雄。”
  冯玉珍说:“你讲的很有道理。你最近又写东西吗?”
  丁庆国说:“我在构思一个短篇小说,其实,这篇小说我构思很长时间了,一直不敢轻易下笔。”
  冯玉珍问:“什么内容?”
  丁庆国说:“一个高中生,他毕业后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他想用自己学到的科学知识,来改变生产队的落后面貌。可有些社员不理解他,对他讽刺挖苦,有的还嘲笑他。他很是苦恼。可有一个姑娘很支持他,站出来为他说话。他看到了希望,顶着种种压力,坚持科学种田,用
  事实打破了一些人的谣言,用他的方法确实能使庄稼高产,最后,他赢得了群众的赞扬。”
  冯玉珍说:“这里面有没有爱情?”
  丁庆国说:“应该有点吧,写年轻人不写爱情,好像有点虚假。作品就是编辑通过了,读者也会骂作者瞎编乱造。”
  冯玉珍说:“写小说就得多点人情味。再说,青年男女在一起肯定有情惑方面的纠葛。”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
  丁庆国说:“我还真把握不住这方面的尺度。”
  冯玉珍说:“你咋想的,就咋写呗,要让读者看着真实。”
  丁庆国说:“写实了就不是艺术了。”
  冯玉珍笑着说:“那就引而不发,欲说还休。”她目光柔柔的,挺让丁庆国受用。
  丁庆国说:“说实话,我还是把握不住这方面的尺寸。”
  冯玉珍说:“那你就慢慢地把握吧。丁庆国,我每期星期来你这儿,影响你创作不?”
  丁庆国说:“不影响,我又不是专业作家。写作只是我业余爱好。”
  冯玉珍说:“一到星期天,我就闲得无聊,也找不到一个能谈得来的。”
  丁庆国说:“我们农村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得学会适应。”
  冯玉珍说:“我与你在一起交谈,还是挺投机的,也收益不少。”
  丁庆国说:“我与你聊天,心里也是挺舒畅的。”
  冯玉珍说:“那我就知足了。”
  冯玉珍在丁庆国这里有着说不完的话,也感到时间流逝得很快。她发现,丁庆国是个心灵纯正的人,与他交谈,是一种心灵的享受。经过这半年多的交往,她认为丁庆国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她好像爱上他了,尽管这是她一厢情愿,她想试着走下去。有一线希望,她也得争取。这是关系到她一生幸福的大事。
  白驹过隙,转眼就到麦收时节了。一场麦收过后,人都得瘦掉几斤肉。种上大秋后,人们才稍微有点闲空。在一个阴雨天里,大队广播里通知,让丁庆国去大队部一趟。丁庆国披着塑料布,踏着泥泞去了大队部。
  丁学礼一人在大队部里坐着,他不停地吞云吐雾着。好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丁庆国进了大队部,说:“丁书记,您找我?”他掏烟递给丁学礼。
  丁学礼接过烟,指着椅子让丁庆国坐下。他坐在丁学礼的对面,等着书记的下文。
  丁学礼是这个大队一呼百应的人物。他抽了几口烟,声音不高地说:”丁庆国,你是个人才,为咱大队争了不少光,我代表支部向你表示祝贺。你毕业这二年多来,在省里发表了不少文章,在镇上很有名气。经我们支部研究决定,你可以不参加生产队劳动了,给你记全年的工分,你可以安心写你的文章了。”
  丁庆国感到这事很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那坐一会,又忙站起来让丁学礼烟。他笑着说:“谢谢丁书记和大队支部对我的关心。”
  丁学礼说:“你现在有条件了,要好好地写。”
  丁庆国说:“我一定要好好地写。”他想,这位父母官还挺爱惜人才。
  丁学礼又问一句:“你与赵秀玉是高中同学吧?”
  丁庆国说:“我们是同学。”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丁学礼说:“她很支持你写东西。”
  丁庆国明白了,他的这一待遇,是赵秀玉给争取的。他心里乱乱的,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他说:“丁书记,我先走了。”
  丁学礼说:“你要好好地写。”他坐那儿没动。
  丁庆国说:“我不会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他出了大队部,走进稠密的雨丝里。他别扭,他认为这是赵秀玉对自己的施舍。他不想让自己视为圣洁的爱情受到任何玷污。
  这一天,丁庆国的情绪十分低落。他认为,赵秀玉还不全了解自己。
  天刚放晴,队长就来通知丁庆国,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下地干活了,可以在家安心写你的文章了。生产队给你记全年的工分。”
  丁庆国让队长烟,队长笑着说:“这支烟我得吸。”
  队长走后,妺妺问:“哥,这到底是咋回事?”
  丁庆国说:“大队支部研究决定,让我在家安心写文章,给我记全年的工分。”
  妹妹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在家得闲了,也能帮我和咱娘做饭了,我干活回家也能歇歇了。哥,你还真行。”
  丁庆国说:“我明天就学做饭。”他有意在逗着妹妹。
  母亲笑着说:“俺想不到你写写画画的,还真能当饭吃!”
  丁庆国不看书不写作时,他还是按时出工。队长发现他出工,就守着众人的面说:“丁庆国,你就是出工,队里也不给你加工分。”
  丁庆国说:“我这是义务劳动,不要任何报酬。”
  队长说:“还是写文章的人风格高!”
  放工回到家,妹妹说:“哥,你有福也不知道享,这么热的天,你去地里干啥活呀?你看当官的有几个下地的?你就在家写你的文章吧。你要真闲不住,就帮我打水洗衣服。”
  丁庆国笑着说:“我这就去给你担水。”
  母亲说:“你这孩子也真是,你在家好好写你的,还往地里跑啥?”
  丁庆国笑了笑,他担着水桶挑水去了。
  六月末的一天,丁庆国与几个年轻人背着药桶给豆子打药。他们一个个热得满头大汗。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丁庆国,你真是活**。”丁庆国说:“我这是劳动锻炼。”他在这块豆地里打完药桶里药,他一个人掂着药桶去了大河里。他在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他感到身上凉爽多了。他一个人在大堤上走着,蝉的叫声很刺耳。他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这大自然的景色。他突然发现,赵秀玉抱着孩子在一棵在大树下站着。她上身穿件浅绿色短袖褂,下身是条蓝色长裤。脚上是双白凉鞋。衣服把少妇周身的线条,勾勒得异常清晰。
  丁庆国笑着说:“你真会找乘凉的地方。这儿清静,风凉,空气新鲜。”
  赵秀玉说:“你这干啥去了?”
  丁庆国说:“我去豆地里打药。”他对赵秀玉怀里的孩子作个鬼脸,在逗孩子笑。
  赵秀玉说:“生产队不是给你解决全年的工分吗?你怎么还去干活?”
  丁庆国放下药桶,伸手摸下孩子的脸,轻轻地说:“来,叫叔叔抱抱。”
  赵秀玉说:“我问你话呐。”她把儿子递给丁庆国,双眼盯着他。
  丁庆国接过孩子摇了摇,在他白嫩的小脸颊上亲了口,说:“这感觉真好!尚华,你笑笑让叔叔看看。小子,用小手摸摸叔叔的脸。”
  尚华伸出肥胖的小手,在丁庆国脸上抓挠着。他感觉柔柔的痒,很惬意。他伸着脸让孩子的小手抚摸。孩子身上的奶腥味,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赵秀玉望着他们俩,心里柔柔的,暖暖的,她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说:“庆国,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丁庆国说:“我也不能天天趴在屋里写,我还得参加集体劳动。”
  赵秀玉说:“恐怕这不是你的根本原因吧?”
  丁庆国说:“你说对了。当丁书记告诉我这一消息时,我确实很激动,也非常感激他。可我很快就意识到你是这事的始作俑者。你这是可怜我,或者说是变向交换。这多多少少有点亵渎我心目中的神圣感情。我不能让自己心目中的纯美感情受到任何玷辱。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初恋的样子。她一直激励着我对人生的追求。”
  赵秀玉说:“你还是没有原谅我,也没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她的脸失去了刚才的明媚。
  丁庆国说:“如果让你处处照顾我,或者通过你的努力给我的优越条件,我享受起来有点别扭。好像我把自己的感情当成了一种商品,我受不了。”
  赵秀玉说:“在你眼里,我是个不珍惜感情的女人,换句话说,我玩弄了你的感情。你一直拒绝我对你的关心和帮助。你嘴上说我们是朋友,可你在心里疏远我,甚至鄙视我。”她的脸多云转阴,有风吹雨丝䧏的兆头。
  丁庆国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都高高兴兴的。你都成母亲了,还动不动就流泪,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赵秀玉擦把眼泪,说:“你不接受我的关心和帮助,就是变向折磨我,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得安宁,让我亏欠你一辈子。”
  丁庆国说:“我有那么恶毒吗?看看你们的小家庭欢欢乐乐的,我打心底高兴。秀玉,你别扯那么远好不好?你也得理解我,我毕竟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处世风格和做人底线,你不能强迫我。”
  尚华伸着小手让妈妈抱。赵秀玉接过儿子,说:“庆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丁庆国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咱们没有缘分。我不想与你讨论这方面的话题,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注重的是将来。”
  赵秀玉说:“无论你怎样想,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是放不下你,我想让你活得顺心,我还会关心你的婚事,谁也改变不了我。”
  丁庆国说:“你不要任性,我不想因为自己让庆民兄误解你。你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你一定要把握好做妻子的分寸。这可意味着你们一辈子的幸福!”
  赵秀玉说:“我还有自己的感情空间。我是真心想让你生活得如意。这不是报答也不是还债,这是我的情结,你没法改变,你也不能改变。”
  丁庆国说:“秀玉,你啥也不用说了,你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不想让你为我作难,更不想让你为我的事抛头露面。”
  赵秀玉赌气地说:“你还是把我当成了外人,我不能接受。”
  丁庆国说:“我拿你真没办法。快吃午饭了,你该回家了。”他不想在这久呆,怕别人看见他们说闲话。
  赵秀玉苦苦一笑:“我知道你就怕与我单独在一起。”她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丁庆国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掂着药桶下了河堤,直奔牛厔大院走去。保管员还等着收他的药桶。
  一次,赵秀玉去镇上参加教师会议,她在街上碰见了王少锋。老同学相见,分外热情。王少锋说:“我们毕业后,我很少见到你。”
  赵秀玉说:“在学校当孩子王,脱不开身。”
  王少锋说:“关键是你有了幸福的小天地,对外面的世界没兴趣了。”
  赵秀玉说:“啥幸福小天地,不就是结婚过日子吗?”
  王少锋客气地说:“你去我那里坐会?”
  赵秀玉笑着说:“那我就当真了。”她推着自行车跟王少锋去了食品站。
  王少锋把赵秀玉领进屋,忙着让坐倒茶。他说:“赵秀玉,你婚后有了孩子还是这样漂亮!”
  赵秀玉说:“咱老同学之间,你还来这个。王少锋,咱班还真出几个人才。就说丁庆国吧,他可是个大才子!他毕业二年多,发表了不少文章,成了咱镇里名人。”
  王少锋知道越秀玉和丁庆国的关系,他们俩谈恋爱在高中是公开的秘密。他没想到赵秀玉和丁庆国是有花无果。最后还是另嫁他人。听韦涛说,她的对象是大队书记的儿子。看样,漂亮的赵秀玉也不能脱俗。现在,她又主动提起丁庆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说:“丁庆国在高中就爱作文,他有写作方面的天赋。”
  赵秀玉说:“他是千里马,还没碰到伯乐。”
  王少锋说:“为这事,朱站长找我爸几次了,还让我爸看丁庆国的作品。爸也问过我丁庆国的情况。”
  赵秀玉急不可待地说:“你是怎么说的?”
  王少锋说:“我当然拣好的说。”她心里还是没放下丁庆国,她对丁庆国还是有情有义。
  赵秀玉说:“王书记的意思呢?”
  王少锋说:“我不知道,他只是随便问下情况,并没说其他。”
  赵秀玉说:“你得在王书记面前替丁庆国多多美言。他确实是个人才,不能埋没呀。”
  王少锋笑了:“丁庆国不急,你倒急了。”
  赵秀玉说:“你还不知道丁庆国的性子,他怕说话,又碍面子,自尊心很强。老同学,你得多帮忙,这也是成就一个作家。”
  王少锋说:“啥事都得有个过程,这样吧,抽个时间我们在一起坐坐,好好地聊聊。”
  赵秀玉点点头,说:“也行,关键时你得说话。”
  王少锋说:“这是必须的。”
  赵秀玉站起来说:“老同学,我就不打扰你了。”
  王少锋说:“你吃过饭再走,春丽马就下班,我买的有菜。”
  赵秀玉说:“改天吧,我们好好地坐坐。”
  赵秀玉在回来的路上,她就盘算怎样让丁庆国请王少锋吃饭的事。她知道丁庆国不会巴结人。如果丁庆国不借意的话,这顿饭钱她出。丁庆国也够倔的,总是给自己赌气。一想到这,赵秀玉就伤心。
  赵秀玉想好这事后,放了秋忙假,她才去找丁庆国诶自己的打算。眼下正是秋收季节,村里很少有闲人走动。赵秀玉去丁庆国家,她公里七上八下的,唯恐丁庆国不在家。她来到丁庆国家院前,望一眼他家的大门,谢天谢地,丁庆国的大门没有上锁。她轻轻地推开院门走进院内,来到丁庆国的屋门前,拍了拍门。
  丁庆国说:“谁?”
  赵秀玉说:“是我,能进去吗?”
  丁庆国打开门,笑着说:“哪阵风把你吹来?快屋里坐。”
  赵秀玉说:“一阵凉爽的秋风。”她走进屋,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丁庆国正在赶写一篇小说,他刚写一半,正在兴头上。他说:“你就直奔主题吧。”
  赵秀玉说:“我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写作了。没有办法,你烦我也得来。”
  丁庆国说:“你怎么没把孩子抱来?我又想小家伙了。”
  赵秀玉说:“我怕他闹,影响你写作。我上次去镇上开会,在街上碰见王少锋,我就去他那儿坐会,我们聊了你的情况。”
  丁庆国说:“是你先提到的我,你又热心肠了。”
  赵秀玉笑着说:“王少锋说,他爸问过你的情况,也看过你的作品,就是没表态。我让他替你美言几句,你猜他咋说?”
  丁庆国抽着一支烟,说:“丁庆国不急,你赵秀玉倒先急了。”
  赵秀玉说:“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要与你在一起坐坐。庆国,咱不是搭架子的时候,该走的路咱还得走。王书记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你的命运。你只管去,一切由我安排。”
  丁庆国说:“一顿饭钱我还能出起。你说个时间,我去。”
  赵秀玉说:“这就对了,知时务者为俊杰。哎,那个姓冯的女老师又来过吗?我听说她人长得不错,还是个才女。”
  丁庆国说:“你也跟着人云亦云。我现在只想文学。”
  赵秀玉笑了:“违心话,你在学生时代就懂得谈恋爱,现在不想?你给我也虚伪了?”
  丁庆国说:“我告诉你吧,自我失恋后,我对这就失去了热情。当然了,也没碰到让自己心动的姑娘。”
  赵秀玉说:“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丁庆国说:“你别逗我了,我现在是真的很忙。”他在赵秀玉面前始终是理智的。他得为赵秀玉的家庭负责,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赵秀玉说:“事就这样定了,你等我的后音。”她起身走了。
  丁庆国送赵秀玉出大门,他回屋坐到桌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怎样也找不到刚才写作的感觉。他骂自己心里不洁净,还留恋着赵秀玉。自己不高尚。他拿笔,努力在找写作的感觉。
  在赵秀玉的精心策划下,丁庆国和王少锋如时在镇饭店见面了。这是个星期天,赵秀玉和丁庆国,他们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到了镇上先去了食品站。
  王少锋说:“庆国,你可是咱镇里大名人,你把我这个老同学给忘了。”他说着就递烟。
  丁庆国说:“什么名人,我还不是怕打扰你的工作。”
  王少锋说:“你这样想就把我当外人了。俗话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往后我们得多联系。我们同学中最有发展前途的就是你。赵秀玉你说是吧?”
  赵秀玉点点头说:“这文学不是人人都能搞的。”
  丁庆国说:“你们俩一唱一合的,我听着挺舒服。少锋,你得闲了去我那里玩,没有菜,酒还能管得起你喝。”
  王少锋说:“我得闲了,一定去你那里玩。你最近又有新作吗?”
  丁庆国说:“我写了个短篇,正在修改之中。搞文学也不容易。我现在才体会到古人说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
  赵秀玉说:“要容易都去写了,你也成不了咱镇里名人。”她又面向王少锋:“老同学,我们不能光说。”
  壬少锋说:“今天我做东,咱们去饭店,好好地喝几盅。”
  他们去了饭店。王少锋说:“你们谁也别争,我去点菜,他们会优惠。”
  饭店里工作人员对王少锋都很热情。王少锋点了六个菜,四荤两素。他们坐在一个单间里。赵秀玉出去了,不大会,她掂两瓶酒拿一盒烟回来了。
  王少锋说:“我按排人送酒了。你这是搞突然袭击,退回去,退回去。”
  赵秀玉笑着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丁庆国说:“少锋,你也别太客气,她既然掂来了,我们就喝她的酒。”
  王少锋笑笑,点着了一支烟。果然有人来送酒,赵秀玉让他掂回去了。
  赵秀玉不喝酒,他们两个人喝,她专管倒酒。
  他们喝酒告一段落,王少锋说:“丁庆国,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赵秀玉说:“老同学,这事就拜托你了,我们有情后补。”
  王少锋说:“你光口头说不行,我们得碰一盅酒。”
  赵秀玉与王少锋碰了一盅酒,辣得她张着嘴巴向外哈气。丁庆国让她赶紧吃菜压压。
  王少锋说:“庆国,咱校花对你还是满关心的。”
  丁庆国说:“我了解她,她对谁都热心肠。来,咱俩来几拳。”
  他们两人来拳时,赵秀玉去把饭钱结了。
  同年终天,丁庆国被借调到镇文化站上班。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