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相思子非 更新:2021-06-11 08:53 字数:11421
1
刘春丽下班回到家,她就忙着做晚饭。儿子振强是初三的学生,正处于废寝忘食学习时。儿子在自己小房里写着作业。妹妹振红想看电视又怕影响哥哥学习,她坐在那儿翻看着一本画册。王少锋坐在客厅里没事,就不停地吞云吐雾着。他在县食品公司上班。公司不景气,处于半死不活状态。他心情不好,到家就抽闷烟。好在妻子是县第二百货商场的会计,她有着可观的收入,家里生计还没有问题。王少锋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不能大把地挣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刘春丽安慰过她,让他不要浮躁,等有机会了再想办法。王少锋就苦笑,说男人没有本事,在哪说话都没底气。刘春丽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咱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你该知足了。
他们吃晚饭时,刘春丽问:“振明,你今年中考有把握吗?”
振明说:“我考县一中没问题,能不能进加强班没有把握。”
王少锋说:“你能进县一高就是胜利,爸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刘春丽说:“少锋,你正处在人生的黄金时代,你不能这样颓废。我看你们公司人浮其事,也该改革了,你们公司不改革就没有出路。”
王少锋说:“我们这个行业前景不乐观,我要想发展就得跳槽。”
刘春丽说:“你也知道,现在的好单位难进得很。”
振红说:“妈,这天说热就热了,你得给我买套裙子,我要天蓝色的。”
刘春丽说:“你只要好好学习,妈不委屈你。”
振红说:“我在班里前三名,已经是雷打不动了。”
刘春丽笑着说:“只要你们争气,爸妈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王少锋默默地吃着饭。他吃过饭又要出去。刘春丽说:“你又出去干啥?天天都这个样子。”
王少锋说:“我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
刘春丽见丈夫一蹶不振的样子,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一个人去了卧室。她躺在床上看会书就灭灯休息了。她睡过一个困后,发现丈夫还没回来,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拉着灯来到屋外,夜风徐徐,繁星满天。刘春丽独自站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感。她想,以往这个时候,王少锋就回来休息了,今夜他是咋了?她回到屋里又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对王少锋够宽容的了,可他还是这副自甘沉沦的样子。她想到丈夫自暴自弃,心里也烦。可为了两个孩子,她还得坚持下去,还得对这个家庭充满信心。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一直到天亮她都没睡好。
早饭,王少峰没回来吃。她想,丈夫可能在外面出事了。不然的话,他不会整夜不归。他会出什么事呢?两个孩子去了学校。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匆匆地上班去了。她在办公室里还没有一杯茶的功夫,有人拍她办公室的门。她忙拉开门,门外站个穿警服的年轻男人,他说:“我是城关派出所的警察,你就是王春丽吧?”
刘春丽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说:“警察同志,你找我有事?”
警察说:“王少峰是你丈夫吗?”
刘春丽点点头,她知道丈夫出事了。她问:“他怎么啦?”
警察说:“王少锋昨夜里在春光旅社聚赌,被我们所抓去。现在,你带三千元的罚款去我们所领人,否则,我们就对他进行拘留。”警察转身离去。
刘春丽得知这一消息,她像当头换了一棒。她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想着怎样才能让王少锋出来。三千块钱对她家来讲,不是个小数字。就是有,她也不想拿这个冤枉钱。不拿这钱,王少锋会出来吗?
刘春丽的父亲原是一个公社里副书记,现在已经退休。虽然,她兄弟姐妹都有工作,只是一般的职工,他们手里并没有实权。她公公当过杨河镇里一把手,可现在他是退休人员,儿女在官场也没成气候的,与公安说不上话。她想来想去,只有去找韦涛。她向领导请了假,骑着自行车去了商业局。
刘春丽直接去了韦涛的办公室。韦涛很突然,他忙着让刘春丽坐,又亲自给她倒茶。他说:“春丽,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有事?”
刘春丽坐在沙发上,她看见韦涛就觉得委屈。她来时还好好的,可她一进韦涛的办公室,女人的软弱就显示出来了。她强抑制住自己的眼泪,说:”我又麻烦你来了。”
韦涛说:“你别客气好不好,有事只管说。”
刘春丽把事情的过程说了一遍。
韦涛说:“你忙去吧,这事交给我了。”他答应得很爽快。王少锋是他多年的朋友,给王少锋帮忙,韦涛责无旁贷。
刘春丽掏出三百块钱,说:“韦涛,你拿去请客。”
韦涛笑了:“春丽,你还给我开这样的玩笑?你与王少峰就是我的亲人。你们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你把钱装起来,我这就去给你办。”
刘春丽说:“对你,我不想客气。”她起身离去,她心境比来时好多了。她想,自己一辈子能有个这样的异性朋友,自己也没枉活一世。
韦涛答应得如此爽快,并且还把握十分,他心中有数。城关派出所所长的妻子,就在县商业局上班。所长本人与韦涛也有一定的交情。他出面找所长,对方会给自己面子。他先给所长的妻子打了招呼。所长的妻子笑道:“韦局长,他一定会给你面子,我就不抢你这个人情了。”
韦涛直接去了城关派出所。
汪所长对韦涛很客气。他说:“韦局长,啥事还亲劳你的大驾?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
韦涛说:“电话里说不清,那样对你也不恭敬。”
汪所长说:“韦局长,你别见外。坐。”他知道韦涛是来替人说情的。
韦涛说:“你上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汪所长说:“我们吃饭的时间多的是,先谈你来的目的。”
韦涛说:“王少锋来牌被你们抓来了,他罚多少款我拿。”
汪所长说:“你们什么关系?”
韦涛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汪所长说:“这款我给你垫上。让你的朋友今后少聚赌。”
韦涛说:“我一定批评他。今上午我请你的客。”
汪所长说:“这次请客就免了。”他让手下人把王少锋放了。
王少锋看见韦涛很不好意思。他说:“我这几天晦气得很。”
韦涛一笑:“老同学,你这赌真该戒了。”他想,老朋友,你不能总这个样子。我得想办法调动他的工作。他在的食品公司也确实摇摇欲坠了。
2
七四年的春天,对韦涛来说,是个美好的春天,也是个难忘的春天。他不仅由一个普通农民进镇供销社当了职工,而且还有个美丽善良的刘春丽对他锦上添花。刘春丽对他的关照似乎超越了同事和朋友的范畴。这让韦涛既甜蜜又惆怅。他甜蜜的是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姑娘点掇着自己的青春:惆怅的是他们这美好的交往不可能有令人如意的结果。
韦涛为表现自己,他星期天不回家。别人回家过星期天,他一人在自己负责的那个门市部里上班。老郑回家了,韦涛一个人趴在柜台上,望着街上稀少的人群,他也有一种无聊感。他就拿出一本书翻看着。门市部里进来几个人,他们在屋里站了会又出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上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一团团湿漉漉的凉气向屋里涌来。韦涛身上凉飕飕的。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像泪水一样在玻璃上流淌。韦涛看得正专心,门市部里又进来一个人,趴在柜台上说:“你看的啥书,这样用心?”
韦涛见是一脸桃花盛开的刘春丽,他感到有点惊奇:“你昨天下午不是回家了吗?”
刘春丽说:“我今天吃过早饭过来的。”她头上湿漉漉的,刘海儿上还有细小的水珠,亮亮的。她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脸。
韦涛说:“你累了吧,给你把椅子坐那歇歇。”他把椅子递过柜台。
刘春丽坐在椅子上,说:“整个供销社就你一人上班。”
韦涛说:“我回家也没事。万一要有顾客来买东西,也不让他们白跑一趟。你看,这可是一场喜雨。”他没话找话。他不想冷落刘春丽。
刘春丽说:“我知道你这一星期没回家,我在家没事就过来了。韦涛,你说我这人怎样?是不是太活泼了?”
韦涛说:“你善良漂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也是咱供销社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刘春丽说:“你说的是内心话吗?”
韦涛说:“我干码要骗你?说实话,刘春丽,你对我帮助不少,我真的很感谢你。”
刘春丽说:“韦涛,我就怕你客气。”她一双温美的眼睛,柔柔地沐浴着韦涛。
韦涛说:“刘春丽,你是什么时候参加的工作?”
刘春丽说:“我是去年春天参加的工作。原来在俺公社上班,去年冬天调到这儿。我刚来时也寂寞,直到你出现时,我才有说话对象。”
韦涛说:“我还以为你是老职工呐。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为转正而𡘊斗。”
刘春丽说:“你也别太急,啥事都得有个过程。”
韦涛说:“你说的也对,这事急不得。”
刘春丽说:“我相信你会比一般的人干得好!”
韦涛说:“谢谢你的鼓励,我与你在一起工作真好。”
刘春丽望着外面飘着的雨丝,说:“今上午大伙里没饭,咱在哪吃?”
韦涛说:“我上午可以不吃饭,下午食堂开火了,我放在一块吃。”
刘春丽说:“你也太会过了,咱们去饭店,我请客。”
韦涛连连摆手,说:“不不,我欠你的够多了。”
刘春丽说:“你要真认为欠我的话,你今后慢慢还就是了。”
韦涛说:“刘春丽,我真的谢谢你。”
他们在这个春雨沙沙的日子里,两人谈得十分投入。他们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留给他们的是美好与和谐。
天越来越热,人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刘春丽给韦涛买件好看的蓝色丅恤衫。她说是她哥买的,她哥穿上不合适,她就拿来送给他。韦涛是个聪明人,他笑着说:“你也挺为难的,买衣服送人还得编瞎话,你真不容易。”
刘春丽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怕你不收下,好没有面子。”
韦涛说:“我收下,你得对我说这汗衫多少钱?不然的话,我穿着不舒服。”
刘春丽说:“你要给我钱,我心里更不舒服。”
韦涛说:“刘春丽,我啥也不说了。”他知道刘春丽的心思,可他不敢向她表白。这爱对他来说,太珍惜也太艰难了。
刘春丽说:“只要你收下,我就欢心。韦涛,我发现你与王少锋关系不一般。他经常来供销社找你聊天。”
韦涛说:“我们是好朋友。”
刘春丽说:“你的这个朋友看人也太那个了,眼直直的,让人好尴尬。”
韦涛笑着说:“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
刘春丽妩媚地瞟了他一眼,说:“人家给你说正经的。”
刘春丽的这个眼神,让韦涛热血沸腾,他差点失去了男人的理智。
生活有了美好的盼头,日子显得特别过得快,想留也留不住。眨眼间就到了秋天。在一个秋风萧萧的日子里,好友王少锋向韦涛叙说了自己的真实衷肠。
韦涛没想到上帝会给自己出了这个难题。尽管他与刘春丽没相互表白,可他们早已心照不宣,甚至超过信誓旦旦。
王少锋说:“韦涛,只因为咱俩是知己,我才向你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是真爱上了刘春丽,爱的是不能自拔,走火入魔。”
韦涛闻之,心里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鲜血汩汩地向外喷着。他努力地镇静着自己,说:“少锋,你向她表白吗?”
王少锋摇了摇头,说:“我还没向她表白。”
韦涛说:“你知道她爱你吗?”他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王少锋仍是摇头。他说:“我听说,刘春丽与你挺谈得来,我想让你给我帮个忙。”
韦涛说:“忙我可以帮,但我不能保证你们的结果。少锋,最痛苦的就是单相思。她要拒绝你怎么办?”他苦笑着,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向刘春丽张口提这事。
王少锋说:“我会全方位争取的。韦涛,给你说句实话吧,我今生得不到刘春丽,还真觉得人生没有啥意思了。”
韦涛说:“你先向她暗示下,看她的反应如何?”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王少锋说:“这事还得多拜托你,望你在她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韦涛十分矛盾。他在爱情与友情之间作着艰难地选择。坦白地说,没有王少锋的努力,就没有他韦涛的今天。可他一想到善解人意的刘春丽,他的心就流血。日子对他来说,越来越难熬。人生的灰色对他也是越来越浓。夜里,他休息不好,白天他更怕看见刘春丽那张纯洁的笑脸。
一次,刘春丽对韦涛说:“王少锋也太那个了,我对他又不了解,我只是为了你的面子,与他说笑几句,可他却天天去我那儿,烦死人了。”
韦涛说:“他可能爱上你了。”他的心在隐隐作痛。
刘春丽一脸正色地说:“韦涛,别人与我开这样的玩笑,但你不能。”
韦涛说:“假如他爱上了你,你怎么办?”
刘春丽果断地说:“你告诉他,我有心上人了。”
韦涛躲开她的目光。他骂自己软弱,骂自己没有勇气接受一个姑娘的纯洁爱情。
王少锋又找韦涛时,他说刘春丽已有心上人了。王少锋默默地望着他,眼里有泪水在转动。王少锋的心颤了下,他觉得王少锋是真投入了。
王少锋说:“韦涛,你觉得我这些年对你怎样?”
韦涛说:“真心好!”
王少锋说:“韦涛,咱俩的关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是真心爱刘春丽,可以说非她不娶。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韦涛说:“少锋,我与刘春丽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你别多想了。”
王少锋说:“韦涛,我请你给我帮这次忙。”
韦涛说:“我能帮你什么忙?”
王少锋说:“你帮忙撮合一下我和刘春丽之间的事。适当的时候,我会托出得力的媒人。”
韦涛说:“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王少锋在韦涛肩上拍了两下,说:“韦涛,拜托了。”
韦涛默默地忍受着这种痛苦。他开始违心地躲避刘春丽。他一到星期天,就拿着自己该洗的衣服早早地回家。他在供销社除去上班,就是躲在宿舍里不出来。每天黄昏他也不去散步了。去食堂打饭,他也是与众人一起去,唯恐单独碰见刘春丽。刘春丽几次用目光追问他,他佯装不知,。他在心里骂自已,韦涛,你在男女情感上根本不是个玩意。
刘春丽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她问:“韦涛,你怎么老躲着我?”是不是王少锋对他说什么了?
韦涛说:“我躲你干吗?我听王少峰说,他挺爱你,非你不娶。”
刘春丽说:“你的意思呢?”
韦涛停了一会儿,说:“王少锋人品不错,家庭条件也好,你们挺般配的。我希望你们俩能走到一起。”
刘春丽说:“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韦涛点了点头。
刘春丽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天夜里,韦涛一人在杨树下坐了很长时间。他头上和身上落了许多片树叶。他心里木木的,觉得自己活得很委琐。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韦涛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刚出集镇,他就看见刘春丽在前面路口站着。路边支着她的那辆用塑料皮子缠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韦涛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说:“刘春丽,你站在这儿干啥?”
刘春丽说:“我想与你说儿句话。”
韦涛下意识地向四处张望下,对刘春丽苦苦一笑。
刘春丽说:“你别怕,我不是那种舍皮赖脸的女人,也不会对你纠缠不休。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心里到底有过我没有?”
韦涛说:“我只能对你说,这半年多来,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以前没有过,可能今后也永远不会有了。”
刘春丽直视着他:“韦涛,你真的希望我嫁给别人吗?”
韦涛躲开她的目光,心是一个劲地疼。
刘春丽说:“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韦涛还是没有言语,只是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刘春丽也流泪了。她擦了一下眼泪,说:“我不为难你,算我什么也没说。”她骑着自行车走了。
韦涛望着刘春丽远去的背影,他擦把眼泪,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他没回家,直接去了杨河。他一个人在河坡里大喊大叫一阵,就躺在发黄的草丛里。他望着深蓝的天空,泪水涌出了眼角。他想,韦涛,你不是个男人,你一辈子都愧于刘春丽。
3
不久,王少锋的父亲托供销社主任为媒人,正式向刘春丽提亲。主任说党高官的儿子看上了她,这可是她的福气。刘春丽说,我让主任费心了,如果对方没有意见,就这样吧。是女人总得嫁人。主任觉得刘春丽说话有点怪怪的。
王少峰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有点出于他的意外。他去刘春丽那儿时,刘春丽说:“你托主任向我提亲,我总觉得有点逼亲的味道。”
王少锋说:“我爸觉得主任是个实在人,办事牢靠。”
刘春丽问:“你到底看上我哪儿了?”
王少锋说:“你在我眼里哪儿都好。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双眼一亮。”
刘春丽说:“你不会对每一个姑娘都这样说吧?”
王少锋说:“我只对你自己这样说。”
刘春丽说:“你不了解我,我这人有很多缺点。”
王少锋说:“在我眼里,你的缺点也是优点。”
刘春丽说:“听说韦涛是你的好朋友?他为这事可没少给你掏力。他经常在我面前夸你,现在我才明白,他是你放在我身边的暗探。”
王少锋笑道:“他确实是我的好朋友,他对你说的也是实话。”
刘春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寻呀!”
王少锋说:“我们是忘年交。”
刘春丽心想,韦涛,你这人太理智了,理智得几乎有点残酷。
王少锋得到刘春丽的认可,别提他心里是多高兴了。当天晚上,他就请韦涛去饭店,说:“韦涛,我与刘春丽的事定下来了。”
韦涛说:“我恭喜你们俩。”他强笑着,心里却四分五裂。
王少锋说:“我听刘春丽讲,你为这事给我出了不少力。我对你表示感谢。我对爸说了,咱镇里有一个转正指标,就是你的。”
韦涛说:“咱今天不说这事,喝酒。”
王少锋说:“对,今个高兴,我们喝酒。”
韦涛喝得一塌糊涂。他在回供销社的路上,吐得满地都是。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来到那行白杨树下,在初冬的夜里,他靠在一棵树上睡了一夜。
从此,韦涛变得更沉默了。如果没有顾客上门,他站在门市部里一天不说一句话。
老郑说:“韦涛,你话语不多。”
韦涛说:“没有话说。”他目光投向门外,街上行人匆匆。他想,韦涛,你不尊重别人的感情,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一次,刘春丽问他:“韦涛,你不是想让我与王少锋结婚吗,我答应他了,你还躲着我干啥?”
韦涛说:“刘春丽,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刘春丽说:“我没这样想,我只想让你活得顺心。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你也没啥顾虑了,我现在心里特空虚,就是想与你在一起聊聊。”
韦涛说:“刘春丽,我对你很内疚,我现在怕见到你。欠钱可以慢慢地还,我欠你的情怕是今生今世难以还清了。”
刘春丽说:“如果你真这样认为的话,那你就像从前一样,也许我心里会好受点。”
韦涛说:“我对你的伤害,你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乞求你原谅。”
刘春丽说:“我不想听你说这话。我只想让你对我像从前一样,我们还在一起洗衣服,怎么样?”
韦涛苦笑了一下,说:“刘春丽,我今生的最大愿望就是你能生活得快乐。可你整天愁容满面的样子,我能高兴起来吗?”
刘春丽说:“你这个样子,我会开心吗?”她哀怨地望了韦涛一眼,赌气地离去。
韦涛能感觉到,刘春丽虽与王少锋确定了关系,可她还没把自己忘掉。这不是好事,我们三人都痛苦。既然自己选择这样做了,就不能再制造出新的麻烦。要让刘春丽培养对王少锋的感情。自己这样做是对刘春丽负责,也无愧于王少锋。自己一定要与刘春丽保持一定的距离。把那种美好之恋深深地埋在心底。
王少锋来供销社的次数勤了。他不是去找韦涛,而是直接去刘春丽的住处。
刘春丽说:“王少锋,你得注意影响,我们毕竟还没结婚。”
王少锋不以为然:“这都啥年代了,你还有这种想法。我常到你这来是说明我心里惦记着你。”
刘春丽说:“我怕人说闲话,你今后还是少到这来。”
王少锋说:“你怕别人说闲话,咱们就结婚。”他说这话时,已是七五年的夏天。
刘春丽说:“我们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王少锋说:“我是一会儿也不想等了。”
一提结婚,刘春丽心里就乱乱的。她想,难道自己真的要与他过一辈子吗?自己到底爱不爱王少锋?自己为什么要同意这门亲事?自己是不是白欺欺人?她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
刘春丽没事时,就去找韦涛聊天。她哪怕与韦涛在一起坐会,心里也是舒服的。可她发现,韦涛不给她这样的机会。韦涛很少去洗衣服,也不去那儿散步了。他们偶然碰到一块,韦涛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她委屈,她想大哭一场。她想,上天对自己太残酷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呢?
进入七六年之后,刘春丽在王少锋的软缠硬磨下,她终于答应与王少锋结婚了。婚期就定在五一劳动节。在他们结婚的前几天,刘春丽找到了韦涛,直接了当地说:“韦涛,我想让你陪我去趟县城?”
韦涛说:“你定个时间吧。”
刘春丽说:“就这个星期天。”
4
星期天,他们在电影院门口见。韦涛出现在电影院门口时,刘春丽已在那等候多时了。韦涛不想去街上,他怕碰见熟人说不清楚。刘春丽知道他的心思,就笑着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们认识二年了,还没在一起看过电影呐。”
韦涛点了点头,他掏钱买了两张票。他们一块向里走去,在进院门时,韦涛扭头向外望了一眼,刘春丽说:“你太神经质了,咱们在一起看个电影怕啥?”
他们坐在电影院里,看完巜决裂》,他们又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刘春丽说:“我哪儿也不想去,明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韦涛说:“我请你吃顿饭吧。”
刘春丽想了想,笑着说:“也好,咱们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一个街道开的小饭店,韦涛要了四个莱,两碗面条。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刘春丽一边抄着面条一边说:“韦涛,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县城吗?”
韦涛说:“不知道。来,吃菜。”他向刘春丽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刘春丽说:“我就想这样单独与你坐一会,无拘无束地与你随便说说话,就这样咱俩围着一张桌,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地与你吃一顿饭。”
韦涛说:“刘春丽,你婚后还认我这个朋友吗?”他心里酸酸的,眼前的这个美丽姑娘很快就要成为他人妻子。
刘春丽说:“你说呢?”我会忘记你吗?除非你不理我了。
韦涛说:“只要你活得开心,我就心慰。”
刘春丽说:“我第一眼见你时,心里就莫名地一动。以后我就找种种理由与你搭讪。我爱与你在一起,我爱听你说话的声音。我能帮你洗一次衣服,我会高兴几天。后来,我发现你总是独自一人去吃饭,我不解。我想弄个明白。我知道真相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帮你,又怕你不接受,我就想出了那一招。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充满幻想的日子,我把自己未来的小天地想象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我只要看见你的身影,我心里就甜甜的。哪怕你无意中看我一眼,我脸就发烫。”
韦涛说:“刘春丽,我让你失望了。”
刘春丽说:“那时候我对未来的想象,总与你分不开。尽管你对我没有什么承诺,可我还是把你当成了自己未来生活中那个顶天立地的人。把你当成了我人生中的靠山。我不敢向你表白,怕你拒绝我断了自己的盼头。结果,我还是空喜一场。”
韦涛说:“我怕你跟我受苦。我不值得你爱,我也不配你爱。你应该恨我,也许这样,我心情会好些。”
刘春丽说:“我从来没恨过你。我知道你的心理,也知道你很为难。我不想让你为难。不过,我编织的那个美好花环就不存在了。我马上就要嫁人了,可我不放心的是,我怕没有一个好女人照顾你的生活。”
韦涛心在滴血。他强作镇静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们吃饭。”其实,他沒有一点食欲。
刘春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苦笑着说:“韦涛,我有时真想做失去理智的事。”
韦涛说:“你别说了,我今后真想打辈子光棍。”
刘春丽说:“我还真巴望你打一辈子光棍。韦涛,我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韦涛说:“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你马上就要当新娘了,我不知道给你送什么礼物好,这是二十块钱,你拿着买点东西吧。如果你要拒绝的话,你就真的把我当成了外人。”
刘春丽说:“我收下。”她把钱装了起来。
他们两人谈了好长时间,两人几乎没动筷子。韦涛给刘春丽夹的菜,她没吃。一碗面还原封不动地在那放着。
刘春丽抱歉地说:“韦涛,这顿饭没让你吃好。”
韦涛说:“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
刘春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把自己的前程看得太重了。
韦涛付了饭钱,站起身说:“刘春丽,我祝你们新婚快乐。”
刘春丽说:“谢谢你的祝福。”
他们乘车回各自的家。
四月三十号晚上,韦涛与其他同学一起去王少锋家给礼。他说:“丁庆国,你可是咱镇里名人。”
丁庆国说:“业余爱好,小打小敲。你们才是社会的骄子。”
韦涛说:“一个小小的临时工,你也太夸张了。”
他们在王少锋家吃过饭,王少锋想留韦涛给他帮一天忙,韦涛怕受不了这种刺激,他就借口谢绝了。韦涛与几个同学一起骑车离开了王少锋的家。明天是五一,放了假,韦涛没回供销社,直接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韦涛就给自己找活干,尽量不让自己闲着,不让自己的大脑想事。他先给家里打满了一缸水,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把自己该洗的衣服,和家里该洗的衣服全部翻找出来,他洗了又洗,把洗过的衣服晾在一条系好的大绳上。父亲放工回家,不解地说:“你洗这么多的衣服干啥?”
韦涛说:“我闲着没事,想大清理一次。”
晚上,韦涛躺在床上,觉得这一夜十分难熬。他想,自己只有睡着才不心痛。他一想到这是刘春丽和王少锋的洞房花烛夜,他就万箭穿心。他一想到昔日刘春丽对自己的柔情蜜意,他死的心都有。他认为这是自己自食苦果,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已……
他终于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赤身裸体地走在大沙漠里。烈日炎炎,一丝风也没有。他脚踏在沙漠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沙子烫得他的脚生疼。他全身是汗。充满他眼里的都是戈壁荒漠。他不无绝望地想,这次自己是彻底完了。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没有食没有水,他只有死命一条。他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徒劳无益地在沙漠里奔走着。热,渴。自己怎么会流落这个地方?他走啊走,身后留下一趟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他用手抹把脸上的汗,用力甩在沙粒上,汗眨眼就消失了。他走累了,绝望地坐在那儿,一团团热气炽烤得他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阵大风吹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沙子铺天盖地地向自己压来。他睁不开眼睛,他想奋力爬起来,可沙子在他身上越积越多。他感到身子沉沉的,四肢失去知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在大海里拼命地游着。他看不到海岸线。狂风怒号,大浪一个接一个向他扑来。他失去了控制,一会儿被大浪掀到浪尖,一会儿又被大浪翻入低谷。他还没翻过身还没睁开眼睛,又一个巨浪向他砸来。他被砸到海水里,周身冰冷地向下沉去。他的心也随之下沉。他想,这次自己真的要去另一个世界了。那儿没有痛苦没有欢乐,只有无尽的沉寂和孤独。他一个人躺在与世隔绝的海底,涛声渐渐离自己远去……
韦涛从恶梦中醒来时,他乏乏的,周身湿漉漉的。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脑沉沉的。他呆呆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恶梦?现在,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朋友搂着,他们在品尝着人生的甘甜。自己在承受着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他默默地流着泪。
天亮之后,韦涛起床后,父亲发现他双眼布满血丝,一脸呆滞,他瞪大眼睛问儿子:“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韦涛说:“可能我没休息好。”
父亲不放心地说:“你八成是病了,快去大队诊所看看吧。一夜间咋能变成这个样子?”
韦涛说:“大,我我没事。给,这是我上月的工资。”
父亲说:“你留够自己花的,你眼下正是花钱的时候。”
韦涛说:“我留够了。”他没在家吃早饭,骑着自行车到镇上去了。他望着上了黄影的小麦,提醒自己,韦涛,一切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你在单位不要失态,更不要让同事对你猜想多多。
韦涛刚到门市部里,老郑望着他的这副模样,吓得一跳:“韦涛,你在家一天多,咋变成这个模样了?”
韦涛说:“前天多喝一点酒,又加上昨晚上发了一夜的烧,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郑关心地说:“你要是支持不住的话,就到我屋里休息下。你的眼睛没有一点精神。”
韦涛说:“郑师傅,我没事。”
上午下班后,韦涛去宿舍拿镜子一照自己,他自己也吓得一跳。自己一夜之间咋能变成这个样子?宿舍里同事说:“你怎么搞的?是不是病了?”
韦涛躺在床上说:“我没事,喝酒喝的。”
同事要帮他打饭,他说不饿,只是想休息会。
从此,韦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除去工作之外,他就在宿舍里睡觉。傍晚那段时间,他爱去大院西北角那座小塘边独坐。他坐在那里,望着塘水出神。他在用这种方式调养自己受伤的心灵。
一个星期后,刘春丽的婚假结束了。她去供销社上班时,第一眼看见韦涛,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心理,她匆匆去了自己的住处。她平稳自己的情绪后才走出去。别人看见她问她要喜糖吃,她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喜糖散给大伙。韦涛躲着她,她也没给韦涛送喜糖。她望着韦涛的狼败样,心里很不好受。她想,你韦涛心甘情愿的事,你还何必这样自我折磨?你这样惩罚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韦涛不想让刘春丽看见自己。他想,人家正处于蜜月期,不要因为自己而破坏人家的情绪。
刘春丽担心韦涛这样下去,会毁了他的身子。她得让韦涛振作起来。她想,你一直这个样子,我心里会好受吗?她找个机会,把韦涛约了出去。她说:“韦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惩罚自己了,我看你这个样子,心里难受。”
韦涛说:“过一段时间,我就好了。啥事都得有个过程。”
刘春丽说:“我无论怎样做,都是想让你好。是你劝我嫁给王少锋的,我按你的意志做了。你还让我怎样?你天天这个样子,我心里会好受吗?你为什么不为我想一点呢?”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韦涛说:“对不起,我这人太自私了。刘春丽,你只有狠狠地骂我一顿,我心里才能平衡些。”
刘春丽说:“我从来没有过骂你的念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是做梦都想转正吗?我会让你心想事成的。但你得振作起来。”她转身走了。
韦涛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