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宫苑旧影
作者:一苯正烃      更新:2021-06-11 05:40      字数:2179
  这天衙门无事,晏怀安回来得早。
  他一回来没有先进自己的家门,而是径直奔到云惜的小店。他手中照例是一朵路边摘下的小白花。
  可刚走到云惜的店门口,他便碰壁。
  店铺窗户被门板码得齐齐整整,严丝合缝。院子的大门也关着,晏怀安敲了敲,里头没反应。
  他有些悻悻。不过继而想也许云惜是因为要买什么东西外出也有可能。
  他将小花放在院门的门扣上,一转身——有个敦实矮胖的人影蓦然出现在身后。
  晏怀安定睛一看,是王婆。
  人牙子王婆,大白天地怎么冷不丁跑出来吓唬人玩儿?
  晏怀安脸上立即挂起冰霜:“哦,是王娘啊。”
  “嗯,是我。”
  晏怀安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感兴趣。于是拱拱手就准备往旁边自己家去。可这王婆身形虽小,动作却很灵巧,转身一蹿就又挡在了他面前。
  “诶诶,小官爷用不着跟老身摆这种臭脸啊。老身的买卖虽然是不入流的,但千家万户的谁能缺得了啊?不瞒小官爷说,兴许小官爷你将来娶亲,还得着老身助力一二呢!”
  “呵,是嘛?那您老可是积德了。”
  晏怀安对于这种人牙子速来没有好感,多少骨肉分离人伦惨案都是这帮家伙闹出来的。可大宁朝允许人口买卖,所以虽然丧尽天良,但是官府还真拿这帮家伙没什么办法。
  尤其这个王婆还是最近时常在云惜店门口出没的,这就更是让晏怀安心生厌恶。
  “不敢当不敢当,但行好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而已啊。”王婆说着还双手合合十,更是叫人作呕。
  “王娘说笑了。一来我不是什么官爷,你用不着这么殷勤。二来我婚娶早有着落,只待时间而已。不劳王娘费心。”
  “哟,这就是小官爷你不熟人情了。天底下的事有几桩说得准的?就是煮熟的鸭子还有飞掉的时候呢,何况你这未过门的婚事……嘿嘿,在我们这行,别说是八字没有一撇,就是半撇也没啊。小官爷,我劝你啊还是多上点儿心,好女难守良缘不待,不到吃进嘴里的那一刻,一切啊都是虚的!”
  晏怀安听出几分不对来了,皱眉道:“王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王婆隐秘一笑:“小官爷果然是个机灵的,其实你跟这隔壁的云姑娘的事啊,我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小官爷知道我这些日子为什么总往这边来么?”
  ***
  画?
  对啊,云惜这才想起来,两封请帖上都说得很清楚,海棠邀请她是来作画的。
  那便作画吧。
  “什么画?”
  “海棠。”
  云惜:“……”
  “我这可不是在跟妹妹说笑。画海棠,真正的海棠花束。而不是给在下肖像。”
  哦,花鸟。
  “可以。请问要多大尺幅?”
  海棠花树可大可小。有的人只为装点,那画个一平尺的小品即可装裱镶框做个桌屏。就算要大的,那等量写真,一株海棠也不过六尺左右高。
  但海棠没回答,而是站起身来,朝那四壁的白净墙壁上比划了一下:“所有这些。”
  “这些?”
  云惜的兴趣被唤了起来。
  难怪,难怪四壁空着,而室内其他任何角落以及陈设都极尽繁复雕琢之能事。原来并不是海棠疏忽,而是有意将其留给了画作。
  “全部画上海棠么?”
  “对,仲春时节,开得最好的海棠。”
  云惜想象着那场景,满室海棠,从头顶的天花板藻饰,到墙壁,再到脚下的地毯,无一处不是各异的海棠。
  这是于天地之外,在这方斗室之内,营造出一个海棠天堂。
  这个念头令云惜激动。毕竟平时接到的定制画作,要么是客人留影的画像,就是给呆板的家中陈设增添几分生动的制式山水。
  海棠不愧是丹青苑出来的人,审美的确非同凡俗。
  但这也恰是问题所在:她既然自己便是丹青苑里的人,“为什么你不自己画,而是把我喊来呢?”
  面对这个问题,海棠笑了,微微歪着脑袋:“如果非要我给你一个解释的话,那大概是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
  海棠在宫中的丹青苑并不是正经画工。她是因为丹青苑人手不够,从别的司调到那里帮手的小宫女。
  “我尽我所能地学,但这事儿终究需要天分。我大概天分是有一点,但也仅仅一点而已。不论我怎么努力,我画的东西,始终不能得到皇上以及其他贵人们的满意。但是令尊就不同了,他是宫中最受欢迎的画家。一切见识过他画的达官显贵,不论是皇帝,亲王,还是六部的尚书,就没有不激赏的。实际上如果不是他喜欢呆在宫中,早就有人私下里延请他至家中为幕僚,俸禄强过宫中百倍。”
  这还是云惜第一次听到有关父亲在宫中的事情,虽然只是技艺和为人的一点相关,却已经足以勾勒出一个令人信赖的形象。
  “跟着令尊,我学习良多。虽然技艺仍有不足,却训练了我对画作赏识的能力。大部分人浑噩一生,对于世界美丽的理解既幼稚又粗暴。当年我在宫里头当一个哪里人手不足就抽调到哪里的宫女时,也是那样愚蠢无知。现在好了,现在仿佛真正睁开了眼睛,让我明白了世间的美,也让我懂得了美的难存和易逝。”她郑重地看着云惜,“而这一切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云惜的心头席卷过一阵温柔的浪潮。
  难怪海棠在请帖中会表示对父亲的死亡哀痛异常。她请云惜来作画,也就情有可原。
  这却让云惜感受到了压力。
  “海棠姐姐的画技赶不上家严,但我只怕自己也同样不及父亲。”
  “也许。”海棠点点头,“但你终究是他的女儿。我半路出家,而你是他从小教导,此间差距已如云泥。你跟他耳濡目染,他对于丹青的理解和欣赏,总有那么丝丝缕缕渗透进了你的脑海和心胸。所以,我相信你。”
  云惜听完,郑重地点头:“好。只是……”她看了眼那空白的墙壁,“那我需要画怎样的海棠呢?”
  海棠笑了,侧身倚在矮几上,眼神看着阳台外的景色默默出神,思绪仿佛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就画你父亲当年画过的那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