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海棠姑娘
作者:一苯正烃      更新:2021-06-11 05:40      字数:2670
  车驾行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拐进了一条小巷。
  一路上云惜不赶掀帘子,就怕路人瞧出这车驾是绮花苑的,而自己端坐车驾之中。要是那道德先生或者贞烈妇女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说出什么话来。
  拐进了小巷之后,外边几乎阒寂无声。从这点云惜判断,这应当是要进绮花苑的后门。她心里悬着的另一件事情也就因此放下。如果走前门而入,就算她戴了面纱,也要羞愧难当。看来那位“海棠”思虑妥当,知道她良家女子的这点儿担忧。
  果不其然。车夫进了这巷子之后,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牵着马到了地方,又在外头窸窸窣窣忙活了一阵,片刻后才告诉云惜:“姑娘,到了,请下车。”
  云惜自己动手撩开车门的挂帘,眼前景象令她不由一怔——原来这车夫方才一番动静,是在这车门与绮花苑后院的院门之间布置幔帐。有了这幔帐相隔,就算这巷子里有别人,也决计看不清车上下来的究竟是何人物。
  如此谨慎贴心,让云惜对那位海棠先有了几分好感。
  进入后院,云惜不敢四处乱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其实这绮花苑后院还比较宁静。虽然隐约可以听到男子调笑、女子劝酒的声音。但那些都是前厅传来,朦朦胧胧的,终究听不真切。
  车夫带云惜到一处阳台下停住。他移来一架木楼梯,然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惜提着裙子,款步拾阶上了二楼。
  她一上来,阳台那里的窗格子似的木头拉门就从旁拉开,里头一个衣饰华丽、珠钗缤纷的妩媚女人对她盈盈一笑。
  “云姑娘。”对方欠身。
  云惜也行礼:“小女子有礼。”
  这位应该就是海棠了。她那身衣裙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墨绿的绸缎底子,反射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绿底子上绣出一束一束饱满绽放的花朵,粉白相间,正是海棠。
  “云姑娘不必见外。在绮花苑,女人跟女人之间就没有见外的。”她一摆手,指着一个绣工同样卓越的蒲团说:“坐。”
  云惜落座。海棠便到旁边一个红泥小炉旁忙碌了起来,煮水、烹茶,小小的房间里很快就氤氲一片。
  云惜忍不住借着这些氤氲好好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房间。房间比她的卧房还小,但却布置得很有情调。稍稍伸脚,就是一方矮几,旁边摆着另一个蒲团。这两个蒲团,大概是整个屋里唯二的两个座位。左手边,高高的樟木柜子顶到了房顶。右手边,则是个精致的梳妆台。床在房间的尽头,雕花大床,幔帐深厚,纹饰极尽繁复。脚下的地面铺着绯红色的地毯,地毯上的花纹也是海棠。
  唯独有些空缺的是周围的墙壁。白茫茫一片。
  云惜看着收回了视线,茶水已经开了。海棠用手帕持了茶壶过来,摆好两个青瓷茶杯。一低首,一斟茶。额前便落下秀发一缕,蜷蜷曲曲的,似条小蛇。
  她的确美艳。
  眼眉似黛,肤白胜雪。两侧脸颊不知是不是抹了淡淡的腮红,配上洁净的底色,就仿佛春天里的海棠一朵。
  难怪会以海棠自名。
  只是她垂首的时候,胸口那里掉下来一截,露出里面半个浑圆雪白。
  虽然都是女人,但云惜见到这般豪放景象,仍是不免脸红。
  海棠倒完茶也拉过蒲团坐下,见云惜别开视线,知道应该是自己衣衫的缘故,便很大方地重新站起来,将裙腿一拉,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大腿。
  云惜更是恨不得捂住眼睛。
  海棠妖冶地笑道:“嗨,都是方便男人的。”
  云惜两颊飞红,点点头。心道:这到底是风月场上的女人,作派终究大胆。
  两人各执一杯,喝了热茶。虽然已经是开春天气,却不想碰到了倒春寒。屋外只有稀稀拉拉几株梅花开了骨朵儿,其他花木一应萧条。天地之间破感肃杀,早晨起来,时常能看见屋瓦上的霜。
  这种情景下,有小火炉炭火红暖,杯子中热茶氤氲,实在是人生一桩美事。
  礼也叙毕,茶也喝完。该转入正题了。
  云惜放下茶杯,也不绕弯,径直问海棠:“请问……姑娘你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
  海棠闻言淡淡一笑,也放下茶杯:“云妹妹你这就有点儿不太礼貌了。我一直礼待敬称,怎么反过来到了我这里,就只剩下一个‘你’来呼喊了?”
  云惜抿了抿嘴,道:“抱歉,只是我不确定海棠是一个……代号,还是真名。”
  “是代号,也是真名。”海棠笑了,笑得极为优雅:“绮花苑的姑娘每个人都有一个花名。所以这才成了绮花苑。我就姓海,名棠。花名也不用取了,直接用就好。所以啊,我是命中注定要到这里来。是什么让云妹妹进来这么久了都不能确定?难道是我身上这身衣服说得还不够明显么?”
  “不,这衣服……漂亮得很。海棠……姐姐。你说你与我父亲相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父亲他……我不知道他还有姐姐这样的朋友。”
  “哦,”海棠长长地惊呼一声,笑:“我说昨天请不来妹妹,今天倒如此顺利。原来是云妹妹你误会了这一点……没事,我不介意,你也不用担心。云师去没去过别处我不知道,反正绮花苑他肯定是没来过的。”
  这话虽然撇清了云白墨跟海棠的关系,却还是留了个令人厌烦的余韵。云惜闻言,眉头不禁一皱。
  这显然不过是海棠的调笑而已。她起身来,给云惜斟了杯茶,说:“我看云妹妹自打进来便绷着脸,所以活泼一下氛围,云妹妹不必当真。其实,我与令尊相识,不在别处,正是在宫中。”
  “宫中?”
  “嗯,宫中的丹青苑。”海棠从旁边的妆奁上拿起一支描眉的笔来,五指虚握,做了个执画笔的方法:“是不是很难想到?我也曾经是宫里的一名画师。”
  宫廷画师……
  海棠的这个回答让云惜颇为震惊。
  一个宫中的画师,就算身份够不上尊贵二字,但至少也算体面。出宫来开爿画店谋一份丹青的营生,至少也能衣食无忧。
  何至于沦落到绮花苑这样的地方来?
  云惜不问,海棠也看明白了:“我说过了,来这里,是我的命。”
  云惜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毕竟她来这里又不是因为海棠,而是为了父亲。
  “那有关家严——他在宫里的事情,比如作过什么画,有过什么朋友,是怎样一个为人?海棠姐姐是不是都有所知?说来惭愧,家严一直在宫中忙碌,这几年我与他的沟通断断续续、若即若离。这些事情只怕还不如海棠姐姐你了解得多。如今家严新丧,实在悲伤。对于他的事情,我只想了解得越多越好。”
  这是实话。云白墨在宫中的状况,云惜知之甚少。这些年来,她与父亲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似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空泛的称谓,一个寡淡的背影,以及不时从宫中寄出来的俸禄银两。如此陌生和疏离,以至于父亲的死亡,在她内心如今都不能唤起多少真情实感来。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想了解父亲,了解那个叫做云白墨的男人。了解他的一切,然后再坦然接受他的死亡。
  从海棠的表情来看,她显然是知道一些的。毕竟同朝共事,交流自然颇多。不过海棠并不打算立即就和盘托出。她今天把云惜喊来,自有她自己的目的。既然云惜这么关心云白墨的事情,那她正好把这个当作一个筹码。
  “云惜妹妹,令尊的事情自然要说。只是,我是请你来帮我作画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聊聊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