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门前不宁
作者:
一苯正烃 更新:2021-06-11 05:40 字数:3732
云惜听到这话,脸上一片莫名其妙。
她的心思还在父亲的丧事上面,晏怀安这弯拐得也实在是有些太大。
“你说什么?”云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晏怀安只好又提了提气,说了第二遍:“云惜,我想娶你。”
云惜这才确定自己耳朵没问题,晏怀安也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我热孝在身,怎么能轻言嫁娶?”
“百日孝期之内成婚算冲喜,民间有这说法,官府那边也能过。到时候我找我上峰,你找里正,这就替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云惜没想到他策划都已周全,但还是问了一句:“那过了百日孝期呢?”
“那就麻烦了,三年不能嫁娶。”
云惜得了这句话,沉默不语。晏怀安赶紧说:“云惜,我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了解吧?另外我也是怕……也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会惹坏人惦记。你不知道,街尾的那个王婆这些天来你门口走了多少遭!”
晏怀安虽然就住隔壁。但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平日里他可以凭着这层关系保护,但是倘若他出门去了呢?要是他一连十天半月不在城里怎么办?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如果他与云惜成婚,性质就不同了。晏怀安是官差,云惜就是官眷。如此一来就算晏怀安不在家,至少一般的小流氓地痞想要来骚扰云惜,那也得先走走脑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只是……”只是云惜的心中有一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
“只是什么?”晏怀安急切问。
云惜想说,但不能说。她没有了父亲,的确可以像晏怀安所说,拜托坊内的里正代为行父母礼。可是……
可万一她父亲还在呢?
这个念头别说是讲出来了,云惜就是自己想一想也觉着惊悚,宫里头太监亲自来传的消息不太可能出错。但是,她一没有见到父亲的遗骸,二没有见到父亲的坟茔,三,连父亲的任何一点儿遗存、痕迹都没有触摸到。
父亲就那样平白无故地没了,她得到的仅仅只有一个消息。
她没有看到父亲的“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可以不接受这个结果。
至少,云惜想——至少也得让自己亲眼目睹,别说尸身或者坟茔,哪怕看见父亲的一件旧衣服也好。
那样她才可以在心底最终确认,父亲已经离自己而去。
当然,这种想法一定不能告诉晏怀安。
于是,面对晏怀安的求婚,她只道:“可是你不也在服孝么?”
晏怀安一怔。
晏怀安的父母在过去三年内相继过世。他身上的确还有一年不到的孝期在,的确不能成婚。
晏怀安光想着云惜这边,全然忘了自己身上也背着孝,顿时又羞又惭。
云惜见状连忙安慰:“过了三年,我们……我们自然可以在一起。”
说完自己也脸红了。
两人的亲是当年父母辈说下的。云惜从小就不记得自己母亲,她的事情由云白墨一力做主。晏家父母跟云白墨关系极好,大概因为敬重云白墨艺擅丹青,两家结亲的时候,几乎是晏家父母来求的云白墨。云白墨当即应允,当时云惜还小,但她仍然记得自己的终身就那样在一言两语之间定下,早慧的女孩子心底猛然泛起一些羞涩的波澜。
既然如此,晏怀安也无话可说,婚娶之事就如此放了下来。
几日告假结束,晏怀安继续回去当差。两人如此守过了百日孝期。百日孝期一过,云惜便收拾了宅院,把临街的小店重新开张。虽然有父亲的抚恤银两在。但坐吃山空终有尽时。何况以后没了父亲的俸禄,云惜自己更得努力作画卖画。
云惜妆容淡抹,恢复如常。她本身姿色就美,再加上家里头再没了倚靠,果然先前消停了一些时日的人牙媒婆,又重新找上门来。
为最积极的是街尾的那个王婆。一来王婆是本坊的媒婆,有近水楼台之便。二来牙婆们有各自地盘,串到别人的地盘上做买卖,放哪个行当都是忌讳。
王婆干这行好些年了,有云惜这样一个潜在的好买卖在,自然不肯旁落了他人。
于是她三番两次登门,意思不外帮她寻个好人家。
云惜不好立即摆出逐客的面孔,起先虚与委蛇,拿出守孝的那一套:“父亲新逝,我要守孝三年,王娘好意心领了,但不能从命。”
“嗨你个姑娘,果然是个实心眼的。嫁娶就非得在京城啊?王婆给你找的自然是订好的人家,在京内京外都有宅子。到时候你一过了门去了外头的宅院,谁知道你的底细?何况了,父母守孝是大,再大大不过你自己的幸福。女儿家可不能等啊,一守就是三年,白白错过了最好年华。好好一块鲜肉,在案板上生生放成了烂肉,到时候可就卖不出去啦!”
王婆这话夹枪带棒,语气是好语气,可打的这些比方却字字锥心。显然是要恐吓云惜。云惜听得略略皱眉,回:“不用了,此事随缘,该是怎样那怎样就好。”
“哟,怎么着。听云姑娘你这话的意思是不相信你王婆?王婆帮你寻那都是最好的——我现在手头就有几段姻缘。第一个是户殷实人家,两间铺子一座农庄,就是年纪稍微大点儿,不到五十,前面那个老婆没了半年,现在想找个年轻的。不要?好好,王婆知道你姑娘心气高眼界光。想攀高容易啊,朝廷四品官,只有一个正妻,生不出儿子,你去做妾,回头生出儿子来比正妻还荣光。这也不行?哎哟我的好姑娘,这都是好人家女儿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王婆这是疼惜你才没了父亲,把这上好的良缘给你结了,你还连话都不说一声?回头别过了这村没有那店。我知道你有个老相好,隔壁那个嘛。定国亲吗?定过又怎么了?你们俩都没爹没娘的,只要不是白纸黑字,一切就都做不得数!唉年轻姑娘贪恋眼前青春华茂,我可以理解。不过王婆也是过来人了,这男人啊再年轻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是没到年纪,到了年纪就晓得这里头道理。可就怕等你晓得了却又晚了。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咱这条街上,多少贫贱夫妻,过得舒坦?所以你别看你那老相好容貌端正,哎呀要王婆说,这种小门小户的男人也不一定靠得住啊!”
云惜听到这里不禁两眼一抬:“这话您老人家可是别说了。晏怀安怎么也是个官差。”
王婆冷笑一声:“哟,小妮子牙齿倒是伶俐。可你也别太伶俐了,到时候进了夫家们婆婆姑子可不怕你嘴巴厉害。你拿官来压我呢?他什么官?一个小小的捕快而已!怎么了,他那点儿能耐还想拿我不成?我王婆说媒行端坐正,又不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我还怕他不成?”
“我只是如此一说,王娘自己想得太多了。”
“哼。”云惜越是云淡风轻,王婆就越是一种被捉弄了的感觉。她看出云惜这边是泼水难进了,留下一句话:“云姑娘你到底还是年轻,不知道这天下间女人独自处世的难度。不过我王婆度人度己,你不领情不要紧,总之我不能坐实你这清白姑娘在这里徒然坐老坐黄。你放心,王婆不会放弃你的。”
旋即冷哼一声,卷袖走了。
云惜当晚没把这事儿告诉晏怀安。
这事儿虽然难堪,毕竟不违法理。回头晏怀安最多不过去警告几句王婆。那王婆自然是久惯人情的,谁知道她要是被晏怀安欺上了门会有什么手段。总之她别闹开才好,要是闹开了,说不定影响晏怀安在衙门里的仕途。
出于这种考虑,云惜半个字也没有吐露。
王婆果然还有后手。上回来后不过两天,又出现在了云惜的门口。
这次她没进屋找没趣,而是领了人,站在画店外头朝这里头看。
这大概就是王婆所谓的“好姻缘”了。
来人是男的。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女人婚嫁,全屏父母或者媒人做主。男人婚娶,则可以自己走动随便看。
关键云惜还不能赶对方。毕竟她是开店的,门户自然要敞开。再者了,要是说将起来,保不齐王婆会讽刺她:“我们是来看画的,又不是看人,小姑娘家心思还多。”
云惜如此被人看了好半日,看得羞涩难当。王婆和那男的还不时窃窃私语,显然是在对她品头论足。云惜觉得自己还不如画,充其量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肉罢了。
如此也不是办法。云惜心念一转,起身转到后屋
王婆一看,心里冷笑:王婆手段你才见识了多少,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呐!你想躲?王婆还偏不让!
就在王婆准备拉着那男人进店里去坐坐的时候,云惜又出来了。
只是她这一出来,看来外头两人直瞪眼——
云惜是披麻戴孝出来的。
父亲孝期不过百日,孝衣自然没有处置。何况正经守孝要三年,每年中元冬至以及祭日,都得披麻戴孝烧纸祭奠。
王婆没料到云惜会有这一手,先前她只跟人说云惜没了父亲,却没细说是才没的。媒婆做生意都是这样,好处往前头讲,坏处要到后头一点一点才兜出。如若不然,恐怕这天底下就成不了几桩好姻缘。毕竟人人都是饮食男女、凡夫俗子,那有那么多天仙或者潘安,是叫人看一眼就喜欢的?
王婆正不知应该怎么跟旁边那男人说呢,那男人目睹此状,知道自己上当受骗。早已一拂手,“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云惜抬眼看了看王婆,眉眼间不动声色,复又低下头去作画。
王婆气得不行,赶到她窗下一阵指指点点:“好啊好啊!天底下就有你这么不识相的?我领着人前来,是给你脸面!你倒好,披麻戴孝地给谁看呢?怎么不扯嗓子哭丧呢?”
云惜故作讶异:“王娘不知道这是在说些什么。今天是小女子父亲逢七之日,小女子披上孝衣聊表哀思,不知道又碍着王娘什么事了?”
王婆“你、你、你”了好几次,终究说不出什么来,痛骂:“咱们走着瞧!”连忙走了。
对付过这么一茬,云惜心里颇感疲惫。
今日是小胜一场,明日呢?以后呢?王婆还不知道要使出多少手段来。
不过水来土掩,她除了见招拆招,也没有别的法子。
穿着孝衣自然是没法做买卖的。云惜正要起身回去换下。就在这时候,有个低眉低眼的小个子男人摸到了她画店的窗前,恭恭敬敬递上来一枚信封,说:“是云姑娘吗?”
云惜诧异看他,心道这别也是王婆提前约好了来的?
但她还是点点头:“我是。”
那人道:“我家小姐着我来请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