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才不相信常太平鬼斧神工般的容颜变化是现代医美技术造就的。不，医美技术不可能这么精细，这么个性。常太平的美，不可能是手术刀雕刻出来的，而是神来之笔。
  常太平自是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回家了。
  如果承认自己就是白蛇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变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么？然后呢？
  他问自己，是否还想回到她的身体里？
  想吧，记忆里的自己永远是最好的自己。在她的身体里可能没有什么自豪感，但感觉很安适。如果没有人来打扰，那状态简直再好不过：有个小屋，有平淡的一生。
  他感觉得到，尽管历经世事，但她仍是不合群的，孤单的。她让自己怀孕，也许只是意气用事。她身上有股不管何时何地都不惧于自我毁灭的气质。
  也许是因为，她还处于父母去世的巨大打击之中。
  他也感觉得到，她在不可阻止地依恋于他。未必因为她确信他就是白蛇，而是，她迷恋他的样子和感觉。更何况，他救过她的命，金上上看他的眼睛里也有光，边靖器重于他，就连种道远看上去都对他充满了敬畏。这样一个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就住在她楼上，还有照顾她的义务，她焉能不有所迷失？
  可常太平不希望初晴参与任何仙魔两道的事。生命重生，她应该好好过完一生。——好好过完三生修成神仙，不要被他的突然出现打乱了生命周期。
  他已经打断过一次了。往回想想，不寒而栗。她曾经失去过一次生命。是的，绝大部分人失去生命，但是永失，初晴这样的幸运不可能出现第二次。这样想，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离开了她的身体，庆幸长天洞主始终守护着她的灵魂。
  日子过得越来越平静。边靖表现得像个合法守约的正经商人，初晴和种道远在等待腹内的胎儿成熟长大，老厚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放弃了对q市的期待，而业务额一直在慢慢地增长。有时候，阳光洒进家中，或是照耀在他开着车的前路上，他会有一时的幸福安好之感。那感觉不真实，又确定存在。会一直这样下去么？理智告诉他，不会的。要随时为可能突如其来的事件做好准备。
  他开着车在q市边郊转悠。老厚的话是有影响力的。他也想看看，到底有多少”底层生物“存在。
  边郊大都城市化了，剩下几个顽强的村庄处于拆建待定中。有时他下车，走进掩映在高楼大厦之下的村子，经过雨天的集市，泥泞的胡同。每一个紧闭的黑色木门都显得深沉而充满秘密。
  有时，他坐在修鞋摊前，花五块钱修理一下磨损的前掌。这样的价钱让他感觉非常温暖。
  有时，他随手买一根油条，一杯豆浆，边走边吃。在这样的生活场景下，他会觉得平日里和边靖一起出入的场合极其魔幻，而那些口味被细分到极致、花样百出的大餐令人厌倦。
  会有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用类似于厌恶的目光追随着他一路走来。极偶尔有人充满善意或充满恶意地问他找谁，干嘛。
  这些村子看上去没什么内容，除了老村民，就是只租得起此处房屋的外地人。治安良好。情况就跟他当初想行侠仗义却发现城市安全得很一样。
  但事实证明，罪恶和曲折的情节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一刻不曾停止。
  他这双眼，到底是太平庸还是太天真善良呢？
  一天，他停在一处破村屋面前。这是一处极老的小宅院，比别的房子都老，石头垒的墙，屋顶覆着破败的茅草，黑色斑驳的破木门紧闭着，门上用白色粉笔写着六个字：小心，里面有鬼。
  他经过一次，只觉得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可这次，他发现那粉笔字又被着重地描了一遍。
  门仿佛被锁着，又好像虚掩着。他犹豫徘徊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去推了推门。
  门在里面锁住了。反倒激起了他更大的好奇。他绕到山墙，看看四下无人，纵身按着墙，从那墙上跳了进去。
  院子里种着冻僵的葱，几棵没有收的白菜和萝卜。屋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在常太平听来，是警觉戒备的声响。
  你好，屋里有人吗？他问。
  没有回音。
  我叫常太平，我要进去了。他朗声地说着，声音尽力表现得友好、阳光。
  屋子里的声响旺盛了起来，悉悉窣窣好一阵子，他听清楚了，里面不只有一个人，也许是一家好几口人。
  里面又恢复了沉寂。面前的三间小屋子，有两扇窗子，正中是一个带玻璃的铝合金屋门，里面却是漆黑的，并没有影子晃动出现。显出一副与他顽强对峙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想重现原形，变成一条蛇，悄悄地爬进去，用自身的白光，照亮里面愚昧的黑暗。
  里面的，真的是鬼吗？如果真的是鬼，那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同时，你也伤害不到我。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迈出脚，慢慢接近铝合金房门。
  不要进来。一个低沉的女声忽然从那屋里传来，虽然闷声闷气，却极有力量。
  你是谁？
  你是谁？
  我说过，我是常太平。
  不认识。为什么闯进我的家门？
  是啊，为什么？仅仅因为好奇，而且有着不怕任何后果的本事和气魄？
  我在找一些，一些人。
  什么人？
  一些，底层生物。他这么说，并觉出这种说法的荒唐。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想找寻的物种。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这里有三个你想找的，底层生物。许久，那个低沉的女声又起了。
  你可以带走一个。你选哪个？
  唔，怎么选。
  左面一个，右面一个，中间一个。从这三个之中选。
  你可以描述一下他们吗？
  他们太普通，没有什么可描述的。你最好尽快，不然就离开我的家。这里不欢迎闯入者。
  那他们都健康吗？
  很健康。
  脾气好吗？
  这个，难说。
  是男是女呢？
  有一个女的。给你十秒钟，快选吧！
  我需要男的。两个都需要。
  从三个中间选一个，你还有三秒钟的时间。
  中间的。他脱口而出。
  门开了，从漆黑的屋里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形，是一个高个子女生，赤裸着身体，凌乱的头发长长地垂在胸前，面庞皎洁，大大的眼睛黑暗而天真……
  她是你的了，走吧！低沉的女声仿佛是残忍地抛出了这么一句。
  那女孩盯着常太平，微笑着迈过门槛，走到他面前。
  一股凉意袭来，常太平浑身冰凉颤抖：她是什么变的，来自哪里，去往何处，他要如何与她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