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男童已被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架了，那木匠求告无用，一个劲儿的上前拉扯，随从不耐烦，一个耳刮子抽过去，木匠摔了个大跟头。
  一时间，哭闹、马啼、贩夫走卒躲在一旁的窃窃私语、远处卖瓜摊贩的叫卖，混杂在这汴河畔、长街里，实在是混乱不堪。
  武官也怕引起民愤，呵斥了围观百姓两句，转身下马就想上官船，随从忙上前来牵着马。
  “且慢”一个少年朗声道。
  武官一回头，正想发怒，只见一白衣少年立在人群当中，穿着东京府学的服制，束发的冠帽上镶嵌着一块羊脂白玉。这武官虽看似粗犷，实则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否则也难在京卫指挥司使混到个八品知事的职差。
  此人，佩如此美玉，怕是个官宦子弟。
  可你地方官员再厉害，又能拿老子一个京官如何？再说了，老子替天子办差，岂容一个嘴巴没毛的家伙置喙！
  想到这里，武官哼哼两声，却也不想得罪死了，于是道“此趟乃皇差，小子莫要多言，速速离去。“
  这话说的，倒是留了情面。
  “学生东京府学举子杜衡，不知上官如何称呼“少年抱拳作揖，一丝不苟。
  大楚国重文轻武历来已久，面前这少年不过弱冠，已是举子，未来怕是不可限量，听他自报家门，气度淡然。这武官心里盘算着，身体却比脑子反应更快，抱拳行了个平礼“本官乃京卫指挥司使知事，甄忠武。”
  “上官皇命在身，想也不愿多生枝节，学生有一言想私下说予上官。”只见杜衡凑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那武将脑门竟然冒出汗来，连连拱手。
  随后便见这少年领着两人出来，赫然就是刚刚的木匠父子。一行三人施施然返回酒肆，还没进门，就见晴雯这小丫头冲出来抱着自家公子的胳膊。
  “少爷少爷，你刚跟那狗官说了什么呀？”小丫头一边说，还一边晃。
  杜衡只觉胳膊触感柔软，不敢细想“不过是跟他讲了点儿学问道理，不想这官员领悟倒是快，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之前的错处，就放了两位以作弥补。”
  说话间已进了之前的雅间。杜衡仍然做到临窗的软座上，瘦削的身体更显得椅子宽大。
  “你们随便坐吧，等一会儿街上刚刚那波儿看热闹的走了，你们就可以回去了。“杜衡笑着指了指堂内的八仙桌”晴雯，给这孩子拿点儿果子吃。“
  那父子二人跪在地上，木匠连磕了三个响头才道“多谢公子搭救，小人，小人……“木匠想都不敢想，铁板钉钉的事儿，居然被这少年郎一句话的功夫解决了。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杜衡最怕古人这跪来跪去的毛病，是以晴雯被他纵的毫无规矩。
  “小弟弟，来，这个给你吃。”晴雯拿了块糕饼，扶起跪在父亲后面的男孩，“你可真勇敢，以后肯定是个好样儿的。”
  男孩却挣脱了，‘啪’一声上前两步跪倒在杜衡面前“公子，乔季想再求您一件事儿，我娘病重，小人父子能找到的大夫都是市井医者，都知这东京府最有名的大夫是赵太丞，可他只为达官显贵治病，小人父子筹措全部身家为母治病，却连面都见不得。“
  男孩目光炯炯“求求您了，您定是有身份的大人物，您救救我娘吧。“
  杜衡叹了口气，托起男孩“难得你一片孝心，我便同你走一趟”。
  窗外的码头的人群逐渐平息，那个武将一行人的官船已经离岸，一个随从见自家大人神色不定，忙递了茶水“大人真是仁德，居然放了那贱民父子，也不知后来的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指手画脚的，我家大人若是想办他，只违逆皇差一条就该杀他全家。”
  甄忠武正在懊恼，自己今日不但仪仗摆谱越制，还让个煞星看到一幕闹剧，听那随从口中孟浪，一脚就踹了过去“狗仗人势的东西，滚。”
  他耳边似乎还在回响那慢悠悠的声音“我姓杜，我爹是东京府同知，我外祖是京中的通正司使，专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看的清清楚楚，仪仗越制，滥加武力，横征稚子，滥竽充数，亵渎天子以仁孝治国，你算算，有几个脑袋够砍啊？大人”
  那句‘大人‘叫的，尾音拖了老长，满满的邪恶用意，甄忠武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些话，杜衡当然不会告诉晴雯，这种以身份压人的法子总有点儿……怎么说呢，好像在宣扬‘我爸是李刚‘似得。
  杜衡在人前，那可都是极为正派的君子。人后嘛……嘿嘿，人后还装什么装。
  这边杜衡跟着木匠乔家父子两人已经来到城南，东京城里有个说法，‘东富西贵、南贱北贫’，这城南大多是下九流群居的地方，乔家就在城南住着。
  一个低矮的小院，并没有因为主人是木匠，而有些装饰。木桌，木门，连着屋里所有的木质物件儿，没一样特别的。
  杜衡进了堂屋，只教这父子别客套，也不嫌弃此地鄙陋，一抬脚就随着乔季进了内堂。
  原本他是带着两人去找那赵太丞的，有他出马，这小小医者岂敢不从，毕竟杜衡可是二把手家的独子，这城里数一数二的衙内。
  可路上听那乔季说起病情，杜衡却决定亲自来看看。
  一进内堂，就有一阵腥臭传来，一看妇人露在外面的皮肤，杜衡已是心中有数，忙止住要跟进去的晴雯“你不可进来，外面等着。”
  虽然这病在人与人之间并不易传染，但小女孩儿，还是小心为好。
  屋里很是昏暗，初夏已有暑气，只有一个小窗户的内堂，却还关着窗，空气不流通，加上妇人浑身溃烂散发出的腐肉气息，令人作呕。
  那乔季却丝毫不嫌弃，用湿布给妇人擦了擦嘴，轻声道“娘，我和爹都回来啦，我还给您请到了大有学位的……大夫”
  还未变声的男孩子，童音稚嫩，话却说的极为周全“娘，大夫给您看看，您病很快就好啦，等您病好了，我还想吃您给我做的韭菜酪饼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