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鹰钩鼻
作者:罗贯东西      更新:2021-06-10 10:42      字数:3794
  地面化了一滩水,阳光照在脸上,浑身酥软,他醒来,动弹不得,一条麻绳把他捆在树上。脑袋后的疼痛又开始了,拿什么打的我?不是棍子,就是刀背,他太累了,从雁回峰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那个山窝里的石头村子,刚进村口,有人在背后袭击了他。
  耳边掠过哑哑的乌鸦叫声。白脖去哪里了?刚才它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如果不是受伤,它本可以把我带回这个村子,不然我的脚也不会磨出血泡?
  白脖是一只比人还高、除了颈部一圈白羽,浑身漆黑的大乌鸦。他曾经把它从冰岩里解救出来,并抱着它的爪子、飞上了雁回峰上。后来它回山下觅食,又给一个凶婆擒住了,那婆子也飞上了雁回峰上。白脖平日驱赶惯了豺狼野狐,便是熊虎,也敢上前一斗,但它没想到,这个矮瘦如柴的女人身子一闪,扭住它的嘴掀翻在地,伸出一根指头在它胸前戳出一个窟窿,这时它才明白,刚才它从空中俯冲下来、想摁倒吃掉的人,有一双比虎爪凶悍的枯柴手。它疼的地上翻来覆去,杂毛乱飞,沸沸扬扬,女人在它畏怯的眼神里忽然大笑,笑声如逍似猿,有了,你带我上山。她找来两条藤蔓,交错纠缠,做成一条粗壮的绳索,缠在它的脖子上。现在你是一条小狗,听话,妈妈让你飞你就飞,让你飞哪儿你就飞哪儿,不听话,妈妈就打你,妈妈的手就是一对铁耙子……
  在铁耙子的威胁下,白脖乖乖的把她带上了雁回峰,若在平日,把这女人换成一头猪,它也能轻松起飞,但今日胸部有伤,扇动翅膀,痛楚不断,北风又张牙舞爪,恨不得把这一人一鸟给刮到九霄云外去,好不容易到了山顶,累的它趴在地上,大口吐气。老太婆抬起一块巨大的岩石,跟搬一块砖一样,把藤蔓塞进去压住。这样你就跑不了了……她说,一双绿莹莹的眼盯着远处的石塔。
  妈妈去揍那个老头子。说完,身影倏然消失,白脖的眼前,只有苍茫的冰雪。
  它受伤不轻,又失去了自由,藤蔓不是铁索,但坚韧难断,它用嘴,用爪子,也无法弄断这条在严酷的环境里一寸寸、一厘厘长大、历经风霜雨雪锻造而成的天然绳索。夜幕下的它精疲力尽,只好蜷起身体,收起两只翅膀,眯着眼睡去。直到红日升起,日光敲打它的眼皮,北风的号叫停息,睁开眼,见那个灰眼睛男人扛着一把剑站在面前,四下里白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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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白,眼前这个胖子的脸,白的不像雪,像猪的肚皮。猪肚皮叫起来,一嘴的臭气撒在他的脸上:
  “大哥,大耳贼醒了!”
  旁边又走来一个胖子,穿着襦铠(粗布袍子外面有层铁片连缀的铠甲),脸很圆,像是在水里泡的发胀,黑猪的颜色。他说:“”元让,小声点,大哥还睡着。”
  “妙才,打小儿我就知道你会拍马屁,大哥什么时候睡着过,他什么人你不知道,睡觉都半睁着眼睛……”
  “元让,这一路上我一直让着你,你长我几岁,我给你面子,但如果你那张猪腚嘴总是控制不住里面的粪便,我就帮你堵上……”黑胖子说完,恶狠狠瞅着白胖子。
  “你们吵什么?”茅屋炕上被窝里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被子蹬开,一个人翻身下床,应该是翻身跳下床,床不高,是他长得不高。这人鹰钩鼻,身穿银襦铠,从衣着上,明显比刚才两个胖子地位高不少。
  “人家说我身边有两个胖子,出门不会闷了,都说胖子肚子里装着有趣的事儿,但你们肚子里只有妒忌、挑剔、自大、好面子,连好色都没有。我真想给你俩剖开肚子换一下里面的东西。”
  鹰钩鼻来到老槐树面前。这个四面土墙的院子,有三间茅屋,窗前种着梅花,朵朵红艳。那棵老槐树静静的站在院子一角,身上沟壑纵横,合围粗的腰身已经弓下,但倔强的挺着,使劲支撑着巨大的树冠。
  “树尤如此,人还有什么不能吃的苦?”他喃喃自语。
  “”大哥就是有文化。”黑胖子对白胖子说。
  “这个东西哪儿来的?”他捏着一张东西,高高举起。
  刘备一看,是那张从石棺里找到的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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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哪里的土匪?刘备第一个念头。
  里面的人呢?华佗?关羽?张飞?皇甫嵩?他脑子迅速转了一遍,茅屋里面,没任何动静发生。都死了?
  刘备一阵绝望,别人死了好说,要是皇甫嵩死了,这趟辛苦白费了。箭人也白死了。死的惨啊,死前站成一座冰雪中的雕塑。肚子空了,肠子没了,血流净了。想吃他的鸟也没了兴趣,最好吃的内脏之类,在日光的普照下,开始腐臭,朽烂。
  他怎么对兽皮感兴趣?鹰钩鼻的的眼里装满了好奇和十万个外什么。这兽皮却也奇怪,上面勾画着山山水水道路阡陌,还有看不懂的文字,像一张地形图,又像一张行军图。
  “雁回峰上捡来的。”刘备说,舔了一下嘴唇,好干。
  “雁回峰?”鹰钩鼻瞧瞧白胖子,瞧瞧黑胖子,“大耳贼没说实话。”他说,“你们知道雁回峰吗?”
  黑白胖子摇摇头,动作一致。
  “你们知道洛阳的朱雀门?”鹰钩鼻继续问。
  黑白胖子摇摇头,动作一致。
  “朱雀门高十三丈,等于你俩头脚接起来乘以八,雁回峰等于一百个朱雀门高,换算成你俩,等于八百个元让加八百个秒才那么高……”
  黑胖子看着白胖子,四只眼球茫茫然然。
  “”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我就知道,你俩没学好数学,背过“九九乘法口诀”吗?”鹰钩鼻拉长了脸。
  “背过,背过。”黑胖子抢道,你听:“”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五一十,三五一十八……”
  “三五一十七!”白胖子纠正道。
  “你傻啊,三五一十八!”黑胖子怒道,提起了拳头
  “三五就是一十七!”白胖子面无惧色。
  “我楞尼玛,三五一十六!”鹰钩鼻吼道,“怎么背的乘法口诀!不会数学,怎么计算行军里程、粮草军需;不会数学,怎么能当好一个将军!”
  “三五一十五……”一个声音低低的,刘备有气无力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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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家还祖传数学?”鹰钩鼻背着手,颔首微笑,“看样子,不是个贼,你是谁?”
  刘备心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我是中山靖王之后,若这群人是黄巾贼,不得把我活剐了?若提及我的老师卢植的名字,恐怕也遭贼害。卢老师得罪的人多,朝廷上下也有一帮想吃他肉的,如果他们是朝廷的杂牌部队,恐怕也不会放过我……
  犹豫再三,说道:“我是一个生于乱世努力却寻找幸福的男人。”
  鹰钩鼻大为感慨:“说的真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找到真的幸福才是真啊。其实我也在寻找幸福,但我的幸福,跟你的可能不一样,你可能觉得抱着女人守炕头,家里有酒有肉,是幸福,我的幸福在马背上,在刀把子上,在我的手里。”
  他变魔法般的自身拿出一副画,刷的抖开:“看,这就是我的幸福,找到他,我就不再是骑都尉
  了……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上这人,宽额阔嘴,鸡蛋大眼。不正是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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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他?”
  “没有。”
  “真没见过?”
  “没有。”
  鹰钩鼻回过身说:“看来这位来自雁回峰的朋友不是那种守着老婆热炕头的人,挺硬,妙才,给你了。”
  叫妙才的黑胖子拎着马鞭走了过来,一抖辫子,噼啪直响:“我准备抽你七七五十九鞭!”
  鹰钩鼻皱皱眉头,叹了口气,给白胖子说:“你这弟弟以后得多看书,数学太差了。”
  黑胖子拉开架势,甩开膀子,第一鞭,看看就要抽来。只听见一阵嘈乱,茅屋里冲出一人,一把从后面抱住他,身子一扭,把他扔到了房顶上,只听哗啦啦一阵,屋顶塌陷,黑胖子灰头土脸的掉了下去。
  白胖子大惊,拔出环首刀砍去,那人抬起右腿,一脚踢在他的裆部,他一手举刀,一手捂裆,咬牙切齿的蹲下,怎么也站不起来。鹰钩鼻后退几步,一声呼哨,院门撞开,涌进几十个头戴兜鳌、身披恺甲、手持长戟的兵卒,把那个脸色洁白的男人围在当中。
  鹰钩鼻心中一热,这男人真乃美艳绝伦。刚才他一直昏睡,被妙才捆成一团,没看出他的好来,现在一见,真好看。
  心中一热,嘴巴也不利索了。“别别……别杀他,问……问……问清楚再说!”他勒令手下。
  那人忽地夺过一条长戟,折为两截:“就拿这些柴火棍打仗?”
  他前一阵一直发高烧,四肢泥软,今日形势危急,激出一身冷汗,居然好了。便挣断了身上的绳索。若不是刚刚恢复,脚底发飘,杀几十个人岂不是跟拉屎撒尿般轻松。
  鹰钩鼻心中泛起阵阵涟漪,这个漂亮男人一个猛子扎进了他平淡如死水的世界里。跟他相比,妙才,元让,两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是猪,就是驴,就是老母鸡。
  跟这样的人公事,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跟喜欢的人为伍,可能是一个男人,可能是一个女人,也可能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比如单超与徐璜这两个心心相印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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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正僵持着。忽然从旁边猪圈里滚出一个人来,一头滚瓜溜圆的老母猪翘着屁股,“哼哧哼哧”,用嘴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那人平躺在地上,一身泥泞,恶臭无比。
  母猪把这人掘了出来,愤怒的看着周围的人们,扭着屁股回了窝。她今天很生气,她没得到尊重,孤独多年的她已经四百多斤,生过五窝小猪,给秃头主人立下汗马功劳。主人不光没给她一头公猪,反而把个病怏怏的脏男人送给她,不是在侮辱她吗?
  她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她一直渴望有一头强壮又吃的少的公猪偎依在自己身边,看日出日落,听风雨潇潇,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在这一方猪圈里过一生,不管外面风起云涌壮阔波澜。
  鹰钩鼻捏着鼻子走近,只扫了一眼,便噗通跪在地上,拱手行礼:
  “骑都尉曹操拜见左车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