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世因缘？”弥景西听到这酒名不由得一愣，心中本已被冲淡的苦涩又泛了起来，喃喃道：“那好，就这个吧。”
  荆梦素手一招，那坛“宿世因缘”便自动飞到了桌上。她亲自开封，把酒倒进碗里。
  弥景西收敛心神坐到桌前，望着碗里的酒液，只觉得澄澈透亮，好像跟水也没什么区别。但念及这里的所有美酒都是高人所酿，用料繁琐讲究而且各有千秋，所以心里并不敢生出半分轻视。
  这世上的许多东西，都是不能光看表象的。
  弥景西如此想着，端起酒碗轻轻闻了闻。
  他以为如此清淡的酒，酒香肯定是也是非常清淡雅致的，那样才相配。可是他静心凝神地闻了好一会儿，仍是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这碗东西，真的不是水么？
  带着三分怀疑，他试着喝了一口。还是像水一样，什么味道都没有。
  “这、这就是普通的水吧？！”弥景西有点生气了，换做任何人被如此戏耍，都没理由不生气。
  可是这话才刚说完，他就感觉胃里好像烧起来，灼烫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冲得他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
  好烈的酒！
  好在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弥景西就感觉体内的酒劲儿彻底消失了，再没有任何不适感，反而浑身暖意融融、血脉畅通，感觉还挺舒服的。最难得的是，他还一点儿都不觉得头晕，反而头清目明，念头通达，整个人都前所未有地放松自在。
  “这酒真是神了！”他忍不住赞叹。
  荆梦掩唇轻笑，“你再试试。”
  “嗯！”
  弥景西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碗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熬过最开始的灼烫感，后面就舒坦了！
  但是这回，喝下去的酒却是苦的。从嗓子眼一路苦到胃里，苦得他眼眶发潮。
  相比之下，他原本心里的那点儿苦涩，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荆梦又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说道：“快喝了吧。”
  弥景西连连摆手，不想再喝了。
  实在是太苦了，他承受不了更多了。
  然而荆梦却说：“已经苦过，就不会再苦了。难道你不想试试别的滋味吗？”
  弥景西听了这话，赶紧端起碗又喝了两大口。他已经顾不上去想为什么同一坛酒每次喝味道都不同了，他现在只想赶快把这股苦味给遮过去。
  这回，终于甜了。
  果味的清甜从胃里一点点抒发开来，淡淡的愉悦充斥心间。恍惚之中，弥景西仿佛看见樱花在眼前飞舞，整个世界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弥景西从来都不知道，所谓的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懂了。
  所谓的恋爱心情，就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觉得美好，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原来这就是幸福，这就是甜蜜。
  真好……
  过了一会儿，感觉开始变淡了，却不想最开始的炽烈感那样迅速消失，而是留下了无限悠长的余味，可以让人无限回味，无限怀念。
  这种感觉真好，弥景西真想一直品尝这种味道。
  “这酒每次喝都会变成不同口味吗？有什么办法让它固定不变吗？”他忍不住问。
  “没有。”
  “那，它究竟有多少种味道呢？顺序是固定的吗？”弥景西又问。
  荆梦淡淡一笑，说：“人与人之间能够产生多少种感情，这酒就有多少种味道，所以我没法给你具体的数字。如果你只想品尝刚才那种味道，那我劝你不要再喝了，因为你可能会一直失望下去。”
  “那我不喝了。”弥景西把酒碗推开，心中仍在怀念方才品到的滋味，转念想到自己可以再也无法体验第二次了，就觉得无限怅惘。
  荆梦适时地提醒他：“既然酒喝够了，那你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了。”
  “我的故事……”弥景西思索良久，怅然道：“我有个特别好的出身，一生下来就享受着所有人的尊敬和羡慕，我爸妈也对我特别好，从小到大我都过得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缺……可是就有一样东西，我一直羡慕一直想要，可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过。”
  荆梦眼睛一亮，终于被勾起好奇心了。
  “是什么呢？”她问。
  弥景西把漂亮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荆梦又把酒碗重新推倒他面前，柔声问：“要不要再喝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弥景西觉得酒碗里似乎飘出了香气。淡淡的，像是无数种花香果香融合而成的香气，说不出的诱人。
  他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酒碗的边沿，却终究没有把它端起来。但或许是受到了酒香的引诱，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我很想谈一场恋爱……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恋爱。我很想知道，爱一个人，以及被人爱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盯着碗里无色的酒，思绪慢慢飘远。
  “我爸妈他们经历了很多波折才最终在一起，所以他们的感情特别深，是我见过的感情最好的夫妻。”弥景西轻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嫉妒我妈妈，因为我觉得她把我爸心里所有的位置都给占满了。不管是有好吃的还是好玩儿的，我爸永远都是第一个想到我妈，我妈吃剩下玩剩下的才能轮到我。各种节日、纪念日也永远都是带着我妈出去玩，永远想不起来要把我带上……真的，我无数次地怀疑过，我爸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我从小就盼着快点长大，因为觉得长大了以后，就也能找到那么一个天天跟我腻在一起的女人。我可以像我爸对我妈那样宠着她，她也会像我妈对我爸那样，每天甜甜蜜蜜地对我笑，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可是真的长大了我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我想找就一定可以找到那样的一个人。”
  荆梦轻声道：“说下去呀……把心里的烦恼全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弥景西觉得脑袋晕晕的，连荆梦的声音都遥远得像是从云端上传来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是先前喝的那些酒发挥出酒力了。
  他的倾诉欲忽然前所未有地强烈，一心只想把心里的郁闷全都说出来，甚至都忘了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跟我的侍女小桃表白了，我说我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因为我根本就搞不清楚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小桃非常熟悉，而且年龄也跟我差不多，所以就选了她。”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桃应该是我五岁那年到阴间来的。她生前受了很多苦，被自己的亲妈虐待，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一天的福。其实她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一直都很乖巧很听她妈妈的话，就因为她爸是个人渣，骗了她妈，她妈就把气全都撒在她身上……你说是不是很过分？”
  “嗯。”
  “还有更过分的呢！她被虐待死了，她妈居然都不肯让她入土为安，硬是把她的骨灰给扬了！我真是不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妈！”弥景西激动地直拍桌子。
  荆梦不动声色地倒了一种不知名的酒，推到他面前。弥景西想都没想，直接仰头喝了，情绪这才重新稳定下来，但是醉意更浓了，他甚至已经看不清楚对面之人的面容了。
  “其实小桃应该去轮回的，但她自己不愿意，说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想再世为人。所以我爸妈就把她留在了地府里，让她当我的侍女。我也觉得她非常可怜，所以从来都没让她干过重活，更没欺负过她。我觉得自己对她够好的了……可是她居然不喜欢我。”
  弥景西醉眼迷蒙地望着桌子，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她说，她一直把我当哥哥。”
  “哥哥，呵，好一句哥哥……”弥景西醉笑着，口齿不清地问：“她都把我当哥哥了，我要是再追她，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只能死心了呀！不死心还能怎么办？”
  “后来啊？后来我又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鬼，真的，特别特别漂亮，我当时看到的时候都呆住了！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脸呢？她当时站在奈何桥上，说什么都不肯过桥，谁劝都没用，所以我就想当然地觉得她应该是跟小桃一样，活着的时候受尽了委屈，对人世彻底失望了，才不肯再入轮回的呀。于是我就过去跟她说，要是嫁给我的话，就可以永远都不入轮回啦，甚至还可以长生呢！你猜她怎么说？”
  荆梦心中暗道，这么莽撞地上去求婚，恐怕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答应吧？但她并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静静地等着弥景西自己说下去。
  果然，弥景西很快就憋不出了，悲愤万分地敲着桌子说：“她跟我说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过桥，是因为她的心上人还没来，她要等着他来了一起过去！！”
  “你说我的运气怎么就那么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