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是我从日本人手里讨回来的，那时他还在给日本人做杂役，却也不是日本军官，只是些随着日本军队来中国的采风作家。
  那作家叫涣本四郎，约莫三十几岁，从他口里得知，他十分痛恨日本军队侵略中国，这次来也是想搜集证据，好整理成书，不让日本民众蒙蔽在“*****圈”的美好幻想里。
  我倒是对他的做法没什么感想，只是觉得他和那些每天吵着要革命的那些人一样，留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戴着副金丝眼镜，穿着格子的马甲，每天坐在一个大书柜前，堆着整整齐齐的草稿，浮生就是伺候他吃饭的，也打扫一下卫生家务。
  浮生十六岁，样貌清秀的过分，我去涣本四郎家时间长了，也就敢开口说些荤话，每每浮生都红着脸低头躲过去，不敢做声。
  涣本四郎的中国话说得很好，他偶尔在书房里听到我在客厅调戏浮生，也会哈哈笑起来，一笑就停不下来，非得要赤红着脸喘着粗气才肯罢休。
  日子长了，我也就对浮生起了些色心。
  浮生也看得出，却依然是一副单纯的模样，只是偶尔背地里偷看过我几次，都让我用耳光给扇回去。
  我告诉他，男人可以喜欢女人，但绝不要偷偷摸摸的，偷偷摸摸的是贼，是乞丐，是野狗！
  浮生点点头，表示记得了，之后他也开朗起来，再不偷看我了。
  涣本四郎的书稿也快写完了，他的家人得了重病，要求他必须回去。
  我问他家里有没有妻子，他总是摇头，后来从浮生嘴里我了解到，他的妻子被过激的日本军官给杀了，我便笑他，笑他还住在军队的管辖区里，涣本四郎摇摇头，他说这是国家与政治的事情，与自己的私事无关，他也曾问我要不要和他去日本，我每次都回绝，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饭桌上，我都回绝了他，这么一个可以为了政治放弃妻子的人，我不愿意去留在他身边。
  涣本四郎不再提这事，只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不知道是因为书还是因为家人。
  屋外的菊花开了。
  已是秋天，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准备回国了。
  而他的屋子里，那些日本军官出入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
  涣本四郎写书的事情还是被日本人知道了。
  他们要求他焚毁书稿，立刻回国，可涣本四郎一直不肯说原稿究竟藏在哪里，我也问浮生，浮生每次都摇头，表示不知情。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这件事，只是等我又来这里的时候，涣本四郎已经不在了，只有浮生打扫着偌大的屋子。
  没人管他，他就只好自己窝在这里，他不敢出去，外面的世道太乱。
  浮生再见到我，就抱着我的大腿哭起来，他哭涣本四郎挨打，他哭那些日本人的丑恶，他也哭自己的不幸与悲哀。
  我劝他，安慰他，用自己的身体来安慰他。
  浮生随着我回去了。
  他的目光里也不再单纯善良，他变得和我一样。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和那些日本人没什么区分。
  浮生的精力很旺盛，我们在屋子里白日宣淫，引得那些老光棍们常趴在门口偷听，可那又能怎样，我们在二楼的阳台里瞅着他们，浮生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狠色，他把嘴里那半支烟扔下去，烟头烫得一个老头燃了棉袄，可他却哈哈大笑。
  我自问，在涣本四郎那里，教浮生的可都是些好道理，可他却一天天败坏起来，就好像一个沾了水的鸡蛋，虽外表还是光滑如初，可里子可就全黑了臭了。
  浮生爱给我画眉，我也很喜欢他给我画眉。
  坐在那个大镜子前，他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嘻笑着，拿着那支眉笔。
  那只眉笔也是日本人送来的，那是涣本四郎还在的时候了。
  我问浮生，涣本四郎究竟是怎么离开中国的，他的手稿又是怎么被找到的？
  浮生无言，我亦无话追问他。
  浮生只是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回避这个问题，他在外人面前是个混账，在我面前也只能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子。
  我有点厌倦他了。
  厌倦他每次都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求我给他那点卑微的原始欲望，我也厌倦他对待下人外人都像是对待仇人似的，我的狠劲也慢慢浮上来。
  “啪！”我给了他一个耳光。
  浮生揉着脸，眼里不知所措。
  “你到底说不说！”我气急了，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我说什么？”我只穿着件睡衣，袒胸露乳半倚在沙发上，他又慢慢贴过来。
  我瞥了他一眼，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拿起烟要戳他的眼睛，他反应快，那烟头融在他左眉里，红的皮肉翻搅开，渗出血水来。
  他终究是不完美了。
  我抽着烟，看着那条狗在地毯上翻滚扭动着。
  “涣本四郎到底是怎么走的。”
  “他是，他没走成，他被杀了。”
  我浑身一软险些昏厥过去，涣本四郎，果然还是被杀了。
  “他的手稿呢？”
  “让我藏在他家的酒窖的一个酒瓶里。”
  浮生慢慢站起来，他想找一个镜子，用手捂着伤口，满屋子慌慌张张地跑。
  “你很痛么？”
  “不...”
  浮生不敢看我，他又像是刚认识我的模样，只不过我从他眼睛里再看不到单纯，有的只是茫然与慌乱。
  “给。”
  我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那烟盒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个字，那烟也是，惨白惨白的，我抽出一支，顺着鼻子嗅了嗅，递给他。
  那烟草里的甜腻让我有点发昏，我没试过，也不想试，浮生点燃了烟，放在口中，却像是痉挛一样抽搐了一阵，继而，他抓起那个刚拆封的烟盒，躲到屋子里去，再不出来。
  我轻轻哼哼了一声，摊在沙发里睡去了，涣本四郎，你的书，你的人，怎么就不能全乎点呢！
  我把浮生赶出来了，
  他被那些欺负过的人打了很久，
  后来，
  我终究是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