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八:笑归无处
作者:
墨缄言 更新:2022-06-11 13:16 字数:3724
想要卸下担子的前提, 是处理好西沂的事。
南方的九座城池不能白割,那么多银子也不能白赔, 该算的账必须要算。
可是西沂的火力太强悍, 东齐怕是十几年之内赶不过人家。
但若不尽快取胜,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被欺负得越来越难过。
既然火力比不上,那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了。
符行衣死命硬拖着昭亲王, 到沧澜营里帮忙练兵, 不愿意来就拽胡子。
直把昭亲王疼得鬼哭狼嚎,无奈之下变成了她的副手, 本该安享晚年的岁数却不得不继续“当苦力”, 和一个能当他闺女的丫头片子共同研讨阵型, 试图以奇诡多变的战术, 尽量弥补火力不足的缺陷。
这厢讨论得热火朝天, 一老一少恨不得撸起袖子打一架。
而另一边的火器室里, 聂铮与喻无名都沉默寡言。
偶尔递过去一张颇具疑问的图纸,两人迅速交换意见之后,坚信对方脑子有病, 而自己才是真理, 就继续埋头钻研图纸和各种火器零件了。
东齐境内充斥着触底反弹的紧张气息, 上至花甲老者、下至黄毛小儿, 许多百姓都自发入伍。
成功留下来的人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苦练, 大多成为优秀的将士, 而原先在战场上幸免于难的老兵们, 已经能以一当十,作为精英中的精英,引领各军。
至此, 沧澜营将士共计约三万余人。
内含剧毒烟雾的飞礞炮, 一旦焚烧则浇熄不灭的猛火油柜,重达百斤遍布钢刺的夜叉擂……
各式各样的强力攻守城武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北荣那边,成功篡位并登基称帝之后,苏芸闻听此讯,召集朝中的老臣们没日没夜地讨论了好几天。
最终,他们决定派出天狼军八千人前往昆莫,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符行衣,任由符行衣把八千名天狼军士兵临时编入沧澜营,以示北荣支持盟友,并与之同战西沂的诚意与决心。
盛安五年,四月二十九。
贤雅集草拟出了向西沂宣战的圣旨,由丞相呈交乾元殿,聂铮亲自盖上玉玺,着令沧澜营即日启程,御驾同行亲征,又令昭亲王留京驻守,静观其变。
临行前,聂铮思索再三,最终留下一封密旨交托予孙嬷嬷。
五月十五,沧澜营大军行至南地。
符行衣吩咐魏旻、符婉姿与王副将,分别包抄围堵第一座城池的三面,仅留出一面似乎可以借此撤离的小路,诱使十圣骑慌忙逃离。
然而此路奇险难行,两道各有埋伏,沧澜营轻松便攻下了城池。
围三阙一,穷寇莫追。
准备了一年的战术和火器终于一股脑地全用了出来。
符行衣乘胜追击,三个月便顺利夺回的南方八座城池,只差最后一座临月城。
“快结束了吗?”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回忆起了故人旧事。
那些鲜活生动的画面,像一张张陈旧破烂的宣纸,逐渐泛黄褪色,撕裂破碎。
然后随着风烟,卷入乌黑的旋涡中,绞杀殆尽,不留零星。
“要横渡月海杀过去,”聂铮远远地眺望着临月的城墙,“战胜西沂才算结束。”
符行衣轻松地笑道:“那也快了。”
胜利近在眼前,只要夺回临月,就能把西沂人从东齐的领土上赶出去。
最后一战不能像前八次一样,必须慎之又慎。
还是用魏旻完善好的临冲吕公车为妙。
毕竟是试验成功过无数次的老式攻城利器,更让人放心。
符行衣如是以为。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守城的十圣骑士兵端起□□,射中了战车底层与第二层的相连齿轮。
竟轻而易举地毁掉了整个临冲吕公车,致使它轰然倒塌。
符婉姿正在第二层,突见惊变,被吓呆了。
魏旻眼疾手快地把她捞到了怀里护着,硬生生地用后背替她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击,竟直接被砸得昏迷不醒,瘫在她身上。
他们还算幸运,至少能保住小命,可那些从七.八丈高空坠落的士兵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个个被摔得头破血流,脑浆淌了一地,偶有几个大难不死的幸存者,被拖到了安全的后方,由肖盈盈等鸣鸾司的大夫医治。
前后不过转瞬便局势反转,符行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下一刻便稳定了心神,回首厉声道:“陛下!”
不消她开口,聂铮便已然开弓,弓矢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射中了城墙上的左将军。
左将军当场毙命,然而守城的十圣骑士兵却没有任何停战的意图。
符行衣攥紧了缰绳,道:“何大哥说的没错,十圣骑的首领会顺位继承,首领的死不会影响十圣骑正常行军。但左将军一死,他背后的下一任首领便能现出真身了。”
她必须知道新首领究竟是谁。
以前的临冲吕公车的最大问题,在于体型巨大沉重,经魏旻之手改造后轻便了许多。
但是,有个致命的缺点在于二三层的连接齿轮。
一旦毁去齿轮,则整个临冲车悉数皆毁,所以他们将此秘密藏得严丝合缝。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除了魏旻本人,剩下的就是她、聂铮、符婉姿,还有……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符行衣高声道:“派出三队保护陛下后退一里,剩下的死守城外!”
当前的情况不容乐观,不适合皇帝冲锋在前,倘若聂铮出了什么事,东齐恐怕就完了。
“那个人……”
符婉姿兀的喃喃出声。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符行衣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滞了一瞬。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方才并不在此的人。
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穿着十圣骑的高阶军服,隐约能看到,他从袖口探出的手指是一片狰狞的烂肉。
往上可以看清,他的大半张脸上遍布着爆.炸余震和火焰炙烤的伤痕,扭曲得不像样子。
符行衣根本没办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阳光活泼的少年联系在一处。
倘若江远还活着,眼下也该成年了。
还记得初见江远的时候,那孩子才十四,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她和石淮山,说羡慕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像她这样的人,把坏人都赶出东齐的国土,再不让他们欺负大家了。
两年前,她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永远地沉睡在了栖梧村。
可是为何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还成了西沂人的走狗,十圣骑的新任首领,面不改色地下令杀掉自己的同胞?
“江远!!!”
符行衣突然冲着城墙嘶声力竭地怒吼:“你是我带过最坏的一个熊孩子!”
拼尽全力地架起了被砸得满头血的魏旻,符婉姿死死地憋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盯着江远看了半晌,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哽咽的哭腔。
“小远子……”
他“死去”的那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沧澜营只看见他叛变投敌。
摆在眼前的事实,清楚得不能更清楚了:曾经的小远子,已经不再是她和旻哥哥的好朋友。
他做了西沂人,成了他们的敌人。
身为东齐的将士,需要做的便是杀敌。
无论如何,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必死无疑。
“大帅,”符婉姿一面艰难地架着魏旻回来,一面禀报前线的消息:“城门已被炸毁。”
回首再度确认聂铮已经不见,大约撤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符行衣才下令:“杀!”
沧澜营势如破竹。
即便有了先前的意外情况,临月城被他们占领并夺回也是必定的趋势,十圣骑的阻拦只能是徒劳。
符行衣策马扬鞭,昂首看见天上的飞鸟掠过眼前,不知为何,竟萌生了一股忐忑的情绪。
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心脏跳得也格外迅速。
“为即将大获全胜而紧张吗?”
符行衣心道。
即将赶到临月码头前夕,她兀的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刺耳轰鸣。
是西沂战船启航的声音!
“想跑?”
她不以为意:“反正我们早晚也要横跨月海杀去西沂,任你跑到哪也逃不掉。”
未料,王副将急急忙忙地从后方赶了过来,紧张得牙关打战。
“坏了,陛下丢了!”
符行衣的脑子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
“丢了?好好的大活人丢什么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给我说清楚!”
“护送陛下撤退的队伍遭到毁灭性打击。”
王副将急忙解释道:“十圣骑的主力军从水路偷溜出来,避开了咱们的攻城主力,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掳掠陛下,所以咱们攻城才攻得那么容易!”
浑身剧烈地颤抖,符行衣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我……又是我自作聪明……害了他……”
本以为让聂铮向后退避是一种保护,哪成想正中了敌人的下怀,偏害他走上了绝路。
江远,一定是他!
“快追,”符行衣不管不顾地策马冲刺,喝道:“哪怕把西沂战船的船底给我炸了都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陛下,快放火炮,用于海上救援的船也赶紧准备好!”
王副将立即去传令。
可是紧赶慢赶到了目的地,战船已经驶离了码头五十丈有余。
“盏口将军、红夷灭虏、神机大炮都给我端上来。”
符行衣瞪大了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轰船,往死里轰!”
王副将错愕道:“不行啊大帅,船离得太远了轰不到!”
“我不管,给我轰,”符行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谁敢不轰,我就轰了他!”
众人只得听命行事。
然而根本没用,此起彼伏的炮声回荡在码头上,直到战船越离越远,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符行衣缓缓跌坐在地,神色茫然而颓唐。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答应过他……”
符行衣颤声道:“等战事平息以后,就跟他好好过日子,不再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连以后要几个孩子都考虑好了。
聂铮想要女儿,说是根据他给人当了多年儿子的痛苦过往来看,还是女儿更好些,是件贴心乖巧的小棉袄,养着比较有成就感;
但符行衣想要儿子,原因是自己太糙,照顾不好娇娇软软的小丫头,而儿子皮糙肉厚还扛揍,感觉比较好养活,没那么容易被造死。
深思熟虑过后,干脆儿女都要。
女孩叫笙,男孩叫箫。
希望这两个孩子的未来,能一路有笙箫雅乐为伴,不必像他们的父母,在尸山血海中煎熬了小半辈子,到了连个真正意义上的“家”都没有。
只能流浪漂泊,相依为命。
“我答应过他的!”
符行衣眼眶通红地冲月海大喊,旋即呜咽失声。
海面上荡漾着波光粼粼的水纹,在夕阳的映照下虽美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