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二:风平浪静
作者:墨缄言      更新:2022-06-11 13:16      字数:3755
  一时缺兵, 还可以想办法借。
  长久缺兵,就只能自取灭亡了。
  符行衣深谙此理。
  为长远计, 她带头上书, 恳请聂铮厚待大小武官,改进各种军功制度,力图用丰厚的赏赐吸引百姓入伍, 更进一步地提高武官的待遇——只要银子能到位, 有钱能使磨推鬼。
  恩准众武官的联名上书请旨之后,聂铮亲自执笔落墨, 挥毫出一封名为“告天下齐民书”的陈情信。
  然后下发到各地府衙, 并将其广而布之, 全民厌武的局面得到了不少改善。
  如此一来, 符行衣一跃而升, 成为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宠臣。所经之处, 文武百官都侧目而视。
  眼瞅着重阳佳节将至,为了可劲拍陛下马屁,符行衣甚至让留驻在平阳城的亲兵快马加鞭赶来京都, 带上昆莫特产的龙须糖, 和一种名为“库洪”的蜜瓜供她进献。
  一点都不知道从“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哄老婆!
  可恶, 无耻, 下流!
  彼时, 谢首辅垂手肃立, 轻瞥那符姓奸佞给陛下剥糖纸时,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面容,心底暗骂不休。
  目送符行衣离开御书房后, 他拱了拱手, 道:“恕老臣直言,符将军立下赫赫战功不假,可他手底下的万里商会通敌叛国,难保没有暗中勾结,陛下如此重用此人,未免……”
  “万里商会是万里商会,她是她。”
  聂铮拈起一小块龙须糖,不急不缓地道:“朕还不知道符行衣么?有用的时候,沈老贼是共荣辱同进退的盟友,等到没用了,他便是通敌叛国、罪无可恕的弃子了。”
  谢首辅愁眉不展:“陛下——”
  “朕知道符行衣贪污受贿,还结党营私,更有不少忠良之人直接或间接惨死于她手中。”聂铮的神色一切如常,全然不以为意,“暗卫回禀的消息,比你了解到的只多不少,这些琐事便无需赘述了。”
  谢首辅吃了一惊,愕然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
  “她周济于大小势力之间,平衡朝野的局面,让朕省了不少心。朝政上的事,有时不杀人不行。至于银子,她平日里并不铺张浪费,到手的钱多用于赈济贫民和补贴军营。”
  聂铮阖眸假寐,指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慵懒道:“左不过是从各方势力手里捞的一笔小数目,这银子本便没多干净。只要不将手伸到国库里,羊毛出在羊身上,随她去。”
  她绝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忠臣,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奸佞的程度。
  坐在皇帝这个位置,根本不在乎谁忠谁奸,只要肯做事、利大于弊,那就是值得器重的良臣。
  奸臣大可利用完便丢,至于忠臣……谁能保证忠臣会一直忠下去?还不如奸臣用起来更省事、更放心。
  真有奸佞敢行事过火,即便干脆利落地宰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那……陛下是打算放过万里商会了?”谢首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聂铮嗤笑一声,冷然道:“敢在国难当头吃里扒外,此等贼子也配让朕放过?”
  谢首辅唯唯诺诺地称是。
  “符行衣的统辖范围内出了问题,”聂铮微阖双眸,随意道:“让她自己去解决。”
  谢首辅暂且宽了心,规矩地行礼后退下。
  须臾,孙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屈膝行了一礼,而后俯耳听命。
  聂铮骤然睁开双眸,眼神锐利而冰冷,眸底的浅蓝愈发幽寒彻骨,“提醒他们,最近这几日盯紧了,等符行衣的人撤退之后,再仔细检查一遍。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不许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孙嬷嬷屈膝行礼:“是,奴婢遵旨。”
  京都符宅,正厅大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热的甜香。
  “一路上舟车劳顿,真是辛苦阿旻你了。”
  符行衣看向来者,兴味盎然地道:“陛下新赐了不少西沂的‘可可籽’,我让四喜将它磨成了细粉,兑在□□察兰产的牛乳里,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
  双手接过四喜递来的杯盏,魏旻礼貌地颔首致意,又看向稳坐太师椅的符行衣,轻笑。
  “将军好兴致,还能这么悠闲地品尝美味,外面可是要闹翻天了。”
  符行衣喝一口甜牛乳,舔了舔红润的嘴唇,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用献礼进贡的名义掩人耳目,把你专门从昆莫调回京都,为的不正是这个吗?阿旻,只有你去办这件事,我才能真正地放心啊。”
  魏旻正色道:“是,但凭将军吩咐。”
  “我要你接手万里商会,成为目前东齐最大民间组织的掌权人。”符行衣笑意吟吟地道。
  “这……”魏旻始料未及,惊讶道:“属下……属下恐难当重任。”
  “你是魏氏宗系的嫡长子,既定的魏氏家主,在大家族里自幼接受培养。再加上你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能看出你的实力和潜力都不弱,否则岂会将此重任交托与你?二十又一的成年男人了,别这么没自信。”
  符行衣挪谕地戏弄他。
  看着魏旻腼腆而拘谨的笑容,符行衣难得认真一回,道:“商会掌握着东齐的财富命脉,而今又正值两国剑拔弩张之际,兵力与钱粮都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所以万里商会必须得留,好好给我干活。但是沈会长通敌叛国、奸人一个,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烂坯子都留不得。”
  魏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有些迟疑。
  “可是将军,万里商会里能人众多,即便属下成功处理了沈会长,又怎么争得过商会里的那些元老?”
  “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有什么好怕的?”
  符行衣颇感好笑,哂道:“你且先放任不管,让他们内斗,等差不多了再露面,画个好吃的大饼诱使他们投靠你。只要让这些人认定了跟着你获利最多,一切问题都不在话下。”
  “随便许下承诺?”
  魏旻担忧无比,喃喃道:“那我万一实现不了,该如何是好?”
  摇晃着脑袋长吁短叹,符行衣无奈地笑了笑。
  “画饼又不是做饼,谁让你去给他们实现了?坐上那个位子之前,所谓的豪情宣言全是空话,等真能掌握了实权,任谁也不会想起你当年许过什么承诺。即便想起来又如何?东西已经是你的了,旁人抢不走。”
  魏旻似懂非懂。
  “是,属下明白了。”
  “不仅是你,其实我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干过见不得光的勾当。”
  符行衣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目光凝视着杯中的浅褐色液体,神色晦暗不明,“没跟千机营合并之前,宣威营不归朝廷管,上头自然不给拨军.费。想要养活整个军营,单靠做一些正经活计是不行的。”
  买卖.人口、杀.人越货、黑.市放.贷……
  利用那些亡命之徒为自己撰取高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旻默默了半晌,低声宽慰。
  “将军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毕竟那个时候还在和北荣打仗,不太方便严管。想要彻底改变营内的恶况,势必要将那些势力连根拔起,万一在关键时刻引起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符行衣克制地弯了弯唇角。
  之所以会顺应合并两营的旨意,无外乎是她想活得久一些。
  否则稍微力不从心,就会镇压不住那些穷凶极恶的魔头,不像老爹一样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才怪。
  爬得越高,越会发现最上方的天空其实是一片灰色,根本没有纯粹的黑白。
  “有些事,我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待外患平息了再跟他们秋后算账。但有些事不行。”
  符行衣的笑容丝毫不改,然而眼神中透露出冰冷的杀意,“但凡能伤害到陛下的,都得死。”
  一不留神,魏旻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眨眼间,符行衣就笑得天真无邪,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接着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道:“话又说回来,沈会长前天还特意把十万两雪花白银送来,求我饶他一命,我也答应了。所以……他遭遇意外不幸身亡之后,我要给他的家眷送些什么,以表达我真诚的哀悼之情呢?”
  银子该要还得要,烂人该杀还得杀。
  魏旻心领神会,笑道:“属下明白,到时候会做得干净些,保证不在‘意外’的现场,留下任何能查到您头上的痕迹。”
  “不,”符行衣懒洋洋地道:“你还偏得在现场留下痕迹,否则我怎么借此表忠心啊?”
  魏旻很是狐疑不解:“属下不懂您的意思。”
  符行衣笑了一下,道:“你照着我的话做就是了,痕迹的事情……自有人帮咱们解决。”
  于是魏旻不再多问。
  临离开的时候,他随口一说:“丸子不能随意出营,说许久不见您,甚是想念。她昨天还问我,为何符将军不回沧澜营了。”
  符行衣一只手捂脸,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愁苦万分。
  “唉,一言难尽……”
  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啊!
  为了哄聂铮,符行衣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和哭成泪人的肖盈盈谈取消婚约的事。
  本想着干脆利落地解决算完,结果惹了一身的麻烦。
  若是“男方”主动退婚,肖盈盈日后怕是难再嫁。
  为她着想,符行衣提出要把退婚的罪责统统揽到自己身上,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另觅良人,甚至被逼无奈到自爆女儿身,结果肖盈盈哭得更厉害——
  “你为了抛弃我,竟能想出如此可笑的借口?”
  “只要能让陛下重新高兴起来,哪怕背信弃义也在所不惜,你特别害怕伤他的心是不是?”
  “可是……你伤到我了……”
  符行衣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正欲就地宽衣解带脱光光,让肖盈盈看清楚,自己真是个实打实的女人。
  不料,那小哭包满脸通红,骂了一句“臭流氓”,然后嘤嘤着跑开了。
  符行衣:“……求你饶了我。”
  婚约总算是退了,肖盈盈却跟人叫上了板,死活非要进鸣鸾司当女医。
  并且发誓,有朝一日要一统沧澜营,把“负心汉”踩在脚下任意□□。
  大有“今日的我你爱搭不理,明日的我你高攀不起”的豪迈气魄。
  符行衣深感有苦难言,只能认怂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沧澜营加紧了练兵,而符行衣瞅准了时机趁热打铁,上书进言。
  她提议,让拥有真才实学的平民也有议政献谋的机会,以免再出现如谢首辅那般“不切实际”的决策,致使权贵与平民之间愈发矛盾重重,加剧内忧外患。
  谁料,此举正中聂铮的下怀。
  他索性借题发挥,直接搞出了轰轰烈烈的巨大动静。
  东齐王朝持续了多少年,内阁就存在了多少年。
  首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然而天下人皆未料到,盛安帝的一道圣旨,足以令二百余载的沉淀顷刻间化为乌有——
  废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