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一:诡计多端
作者:
墨缄言 更新:2022-06-11 13:16 字数:3962
人的梦想是会变的。
就像符行衣年少的时候, 渴望持刀仗剑走天涯,如今却巴不得躺尸当条咸鱼一样, 聂铮的人生追求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曾几何时, 他活着的唯一目标是建功立业,凭此得到父母的赞赏与认可。
直到认清了现状,毅然决然地放弃那俩冷酷的无情之人, 改为向符行衣看齐——在乏味的生活中找乐子。
无论登基称帝还是变法革新, 除去不得不凭此自保的理由,桩桩件件皆因壮大东齐国力而为之。
只有国家富裕强大, 百姓安居乐业, 才能满足他从中获取万民爱戴的虚荣心。
但是这个皇帝当得太痛苦了, 不仅操心劳力, 而且挨骂受罪, 甚至严重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穿一年龙袍比穿十年军服更折寿。
幸而, 他被符行衣的那一番狠话给骂醒了。
他真正喜欢的是钻研火器,但是自从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事情太多了, 根本没空。
最重要的是, 这把坐起来不怎么舒服的龙椅, 竟成了他和心上人之间不可逾越的深厚屏障。
仔细想想, 当皇帝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谈情说爱, 娶妻生子, 日夜宣.淫——哪个不比累死累活地理政更舒服?
但是, 随随便便就把皇位送人,确实不太合适。
这显得他很不负责任,不招符行衣的喜欢。
万一禅让给了个德不配位的蠢才, 以致天下大乱, 他未来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多舒坦。
而且隔海仍有西沂之患,于公于私都必须将其除之后快,他还不至于那么心大,把此事交给那些不堪重用的废物臣子。
如今不是能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善始善终的道理正常人都明白。
倒不如推符行衣上位,既能防止她成天撒欢,到处乱跑得见不着人影,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该有的权势地位一件不少,重任也有人分担。
计划相当可行。
可惜符行衣志不在此,他全程鸡同鸭讲,根本谈不拢。
“脑袋坏掉了?”符行衣合理认真地揣测,并伸出爪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狐疑道:“没烧啊。”
聂铮不悦地蹙眉:“你那是什么眼神?”
替他披好衣服,符行衣打着哈欠送客,道:“祖宗别闹了,给我点时间睡会吧。明天整顿城内的残局,又是好一顿费事的功夫,我可没精力陪您胡诌八扯。你也早些休息,琢磨着赶紧归京回宫才是正经。”
“回京之后,你最好尽快将肖盈盈的婚约妥善解决掉。”
聂铮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漫不经心地道:“她若再敢顶着‘符行衣未婚妻’的名号到处瞎显摆,我便亲手在她脸上刻下这几个字,保证让她永志难忘。”
符行衣啧了一声:“知道了,小公主。”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聂铮心。
虽说夺回了国土,然而十圣骑惨败、右将军身死,西沂与东齐之间的裂痕愈来愈大,两国势必要杀个你死我活,临月城乃至于整个东齐仍旧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再度爆发大战。
何守义率领沧澜营的主力,驻守在临月和西南各城,时刻准备应对十圣骑的卷土重来。
而符行衣带着一小部分士兵返回京都,还在沿途把身边的可靠亲信分派出去,前往各地招兵买马,力图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集聚起可以应战十圣骑的武力。
可惜收效甚微。
临月城一役太过惨烈,参与作战的将士足有七成伤亡。
许多百姓闻听此讯,纷纷表示保护好小命更要紧,天塌下来大家一起倒霉,不至于只有他们受罪。
总而言之,不愿意干,逼急了就拖家带口地逃亡。
有些被抓住的狠人竟当场自.尽,无论如何不肯上战场送死。
国家危亡之际,这些升斗小民们还是没什么奉献生命的觉悟。
若在以往,符行衣早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了。然而时至今日,她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不过是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懂了“愚民”既可恨又可怜的无奈。
看来只能努力想些别的办法。
早朝时,“龙体欠安”了一个多月的聂铮终于“大病初愈”,重新出现在朝臣的面前。
他甫一落座,龙椅还没捂热,谢首辅急着进言,开口就是没长脑子的屁话: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局势动荡不安,沧澜营又经血战而实力大损,致使大齐无兵可用,老臣斗胆请陛下旨意,即日广征天下青壮年男子从军,若有违抗则处以极刑。”
聂铮摩挲着扶手上刚修好没多久的龙头,锐利冰冷的丹凤眼若有若无地扫过下方众臣:
“以严刑厉法威逼百姓妥协,如此不近人情,倘若万民不忿而群起暴.乱,朕怕是要死于乱刀之下了——看来谢卿对朕格外不满,心心念念着要借刀杀人、弑君泄愤。”
莫名奇妙被安了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谢首辅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脑门都给磕破了。
哪怕龙椅上的俊美男人才是真正的“严刑厉法、不近人情”之辈,间歇性地大开杀戒。
众臣也不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多加置喙,只能小心谨慎装老实,以求能逃过一劫。
“微臣也觉得此举不妥。”
寂静如死的朝堂内,突然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嗓音。
众臣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雌雄莫辨的美人缓缓走到前方,其肤若凝脂白玉,色貌明丽如霞,红唇饱满似新摘的樱桃,桃花双眸潋滟含情,长眉斜飞入鬓,兼具英气与秀美之风姿。
但是个生面孔,以往未在早朝时见过。
美人身着绯红朝服,补子上的麒麟图样威风凛凛,赫然是一二品高阶武官方能有的装束。
众臣甚觉纳闷,随后突然想到,最近归京述职、能上朝堂与群臣议事的高阶武官只有一位,便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难不成这美人便是……
“哦?”聂铮的语气听不出心情喜怒,“符爱卿有何见解?”
果然是那个玩弄权术,肆意妄为的大奸佞!
按理来说,陛下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但登基都三年了,身边连一个妃嫔都没有,兴许是失去发妻后性情大变,改好男风了也说不定。
何况那个叫符行衣的小白脸生得就像个狐狸精,举手投足尽是一股子妖里妖气,能迷得陛下为之神魂颠倒也实属正常。
朝臣们的内心活动十分丰富,同时投去各种各样的奇怪目光。
符行衣面不改色地径直上前,抱拳礼道:“诚如陛下所言,外患足以令沧澜营应顾不暇,若此时官逼民反,于陛下于大齐皆无益处,倒不如另想他法。”
聂铮的另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敲击着膝头。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陷入光滑的丝绸中,深玄衮袍上金龙怒目圆睁,给男人本便沉郁森冷的气场又平添了几分震慑。
“另想他法,还能想什么法?”
礼部云尚书不屑地冷笑:“左右就是征与不征,我就不信你还能凭空变出兵来。”
符行衣瞅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原来是礼部尚书,难怪说话那么冲。
三年前,元景帝逝世前夕,皇储之争达到紧要关头,她为了逼迫朝中重臣给聂铮造势,“诱.拐”过许多位他们的心肝宝贝,让那群熊孩子在符宅自由自在地玩了一段时间。
虽然事后她嘱咐四喜把孩子们安全送了回去,但跟百官的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时至今日,仍有许多“受害者”对她的可耻行径深恶痛绝,不厌其烦地上表参奏,死活要她小命。
符行衣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分外欠扁地怼道:“夏虫不可语冰。”
登时把云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
朝中文武百官少有和睦,大多时候都是指着鼻子互吵。
武将骂文臣刻板迂腐,文臣骂武官无知粗鲁。
然而,眼前的小白脸谈吐斯文,寻常骂武将的话根本对不上号,憋得云尚书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符大人一向机敏过人,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了好主意,”林猛适时应和了一句。
符行衣眉眼弯弯,不紧不慢道:“其实方法很简单——西沂打我们,我们就打北荣。”
顷刻间,满堂哗然。
谢首辅率先反对,颤巍巍地道:“万万不可!东齐与北荣立有不战之约,如今尚不满五年,若是主动发难,恐会落人话柄,何况此战与北荣并无干系,即便灭了北荣又如何?沧澜营仍旧打不过十圣骑啊!”
“谢大人此言有理。”
云尚书立即拍马屁,再不悦地看向符行衣,阴阳怪气道:“当务之急是充实兵力,符将军不想着解决问题,反而还意图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该当何罪?”
歪了歪脑袋,符行衣笑意吟吟地将人望着,一脸真诚。
“我这不就是在解决问题嘛。”
众臣诧异狐疑,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唯独聂铮破天荒地在人前展露欢颜,看向她的目光深邃而专注,轻笑道:“诡计多端。”
“陛下谬赞了。”符行衣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耳垂。
然后对众臣解释道:“东齐与北荣相邻而居,彼此唇亡齿寒,一旦我们惨遭灭国之难,难保西沂的下一步不是吞并比我们更弱的北荣。北荣的饥荒方消停不久,与西沂直面相对必死无疑,他们想要自己国家安然无恙,便得先穷尽所能保护我们,让我们去对付西沂。”
符行衣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西沂发动战争的直接目的,是掠夺齐沂两国之间曾经的火器贸易中,本该为他们所获利的银钱,与北荣毫无干系。北荣由于远海、深居内陆,中间还隔了一个东齐,因此与西沂从无往来。西沂不太清楚北荣的国力,自然不愿,而且没必要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
林猛恍然大悟:“所以,只要利用好这种微妙的关系,其实我们完全没必要真正‘攻打’北荣。下下之策才是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造出三国混战的局面,威逼利诱北荣与我们联手。”
“林大人所说,正是我的意思。”
符行衣冲林猛微微一笑,又看向聂铮。
“微臣前年出使北荣,与北荣的丞相苏芸颇为熟稔,诚知她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只要微臣出马,苏丞相势必会说服荣帝,让北荣同意与我们合作,一定程度上借兵支援,足以暂解我们当下缺兵的燃眉之急。”
朝臣们面面相觑,任谁也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从来没见过,自家打仗让别家出兵的。
聂铮颔首致意。
“主意不错。”
符行衣笑道:“微臣不过是将陛下高瞻远瞩的事实说出来而已,不敢居功自伟,都是陛下教得好。”
“朝中百官常有人道你溜须拍马、谄媚惑上,”聂铮的目光意味深长,凝视着她的面容,“朕看他们虽废话连篇,唯独这句有些道理。”
平日里看符行衣不顺眼,如今听到聂铮这话,大臣们纷纷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小样,被陛下怼了吧。
符行衣不卑不亢,淡定道:“陛下案牍劳形已足够费心费力,一些不怎么中用的废物点心们,还卯足了劲地拖后腿。微臣若再不将您的丰功伟绩给如实地歌颂出来,您这个皇帝当的,岂不是没劲透了?”
聂铮不着痕迹地轻勾唇角:“胆大包天,油嘴滑舌,不过也只有你才敢说这些话了。”
众臣在心里默默无语地翻白眼。
果真是大奸佞,厚颜无耻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