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六:满目疮痍
作者:
墨缄言 更新:2022-06-11 13:16 字数:4608
七月二十八, 第一缕晨曦洒落在大地上,炮声随之此起彼伏地响起。
“大帅, 盏口将军太费火.药, 鸣鸾司驾着辎重车从附近的补给卫所,来回一趟至少要半个时辰,再这么下去兄弟们的铳子都没合用药能填补了, 只能跟十圣骑的佛朗机炮玩肉搏, 他娘的铁定死球啊!”
顶着震耳欲聋的炮声,王副将连滚带爬地冲到中军营地内, 嘶声力竭地大吼。
何守义道:“骑兵改用□□, 步兵改投震天雷, 尽量把合用药匀给盏口将军——能攻城的就这么几台大.炮够霸道, 其它火器的效果比蚂蚁撒尿强不到哪去。
“行衣已经带着人去偷袭敌军的炮台了, 传令主力军, 给老子死守,敢当逃兵的斩立决!还有……晓谕全军:当心十圣骑的右将军。”
他顿了顿,额角滚落下一滴冷汗, 道:“那个女人相当难缠, 临行前陛下有过嘱托, 咱们所有的火器在右将军的眼里全是废铁, 一眼就能看穿弱点。”
“十圣骑的头儿居然是女人?!”
王副将愣了愣, 不以为意道:“一个小娘们有啥好怕的, 费得着陛下特意交代。”
何守义狠踹了他一脚, 骂道:“少废话,照我说的去传!”
那个右将军对疯爷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人,千万不能让符行衣遇上她, 否则大事不妙。
“成了!成了!炮台被毁掉了!”
前方的士兵突然兴奋地齐声呐喊。
何守义抬眼望去, 正见符行衣浑身是血地赶回来。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口水。”
接过何守义扔来的壶喝了一口,符行衣下一刻就喷他一脸。
“你家管酒叫水啊?!”
“爱要不要!”
何守义挽弓搭箭,接连射死两三个人,骂骂咧咧道:“老子从来不喝那玩意!”
符行衣气得半死不活。
果然,作为兄弟受到的待遇,就是没有当暗恋对象好。
“幸好,这半年来我日日督促他们操练。”
喝光了酒,符行衣端起□□,狞笑道:“十圣骑想攻破沧澜营的防守,做梦去吧!”
“第一波勉强能挡住,后面就说不准了。城里的十圣骑士兵只有四五百人,匀出来守城的大约三百人,但是武器太过强劲,几乎能以一敌十,得想想办法。”
何守义皱眉道。
符行衣道:“在绝对压制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杯水车薪。当务之急是毁去十圣骑的后援补给。我待会想办法潜入临月城,找到他们的军需仓库,一口气炸了拉倒。”
“不行,”何守义果断阻拦,厉声道:“如今情势危急,你不能再进城了!”
符行衣定定地盯着他,道:“何大哥,你觉得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最适合率兵潜伏吗?”
何守义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他才道:“我知道漕帮以前用来走私的一条水路。照你的发现,如果万里商会私下勾结十圣骑,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官道,那些火器应该都是偷渡的。水路守备力量薄弱,你们可以伪装成商会的人进去。城里不少人认识你,最好别露.真脸。”
符行衣笑道:“放心吧!”
找到隐蔽的水路后,一众士兵强行制伏了商会的人,随后迅速换好商会的衣服。
符行衣额外给自己贴了假胡子,还找到一个眼罩戴在脸上,装成独眼龙。
做完一切后,朗声道:“开船!”
符婉姿站在船头发愣。
符行衣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恍惚道:“阿……阿姐?”
“还在想江远吗?”
符行衣宽慰道:“战场上,生生死死都是寻常,从入营的第一日起你就该懂了。如今不是为好友伤感的时候,打起精神来。”
“几个月前,我和小远子在昆莫的时候,旻哥哥带我们见识了他改造的临冲吕公车,临走前他还邀我们下次再去找他玩呢。”
符婉姿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为什么还没上战场,小远子就遇到这种事?”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她哭着哭着就钻进了符行衣的怀里,轻声啜泣:“引起战争的是西沂,可杀了小远子的是那些村民,我究竟应该恨谁?”
“无所谓恨谁。那些十圣骑的士兵也不一定很讨厌我们,没听他们说吗?那位右将军对东齐的古老文化很感兴趣,还点名指姓要了四书五经去学。”
符行衣哂道:“我们这些士兵都只是棋子,被两国君主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我听说,西沂和咱们的关系一向不错,好多东齐人去西沂学东西,最开始也是西沂卖给咱们火器的。”
符婉姿分外不解,问道:“为什么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符行衣颇感好笑,揉了揉她的脸。
“人家那是做生意,才不是跟咱们交好。卖给我们的火器越多,东齐和北荣之间的战争也就越多,西沂能从中获利,再卖出更多的火器。等到东齐和北荣打得两败俱伤了,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符婉姿似懂非懂,又问道:“咱们和北荣不是已经和好了嘛?西沂捞不着好处吧。”
“正是因为捞不着好处,断了他们的财路,陛下又下令自制火器,东齐的国力日复一日地强大,所以西沂才害怕。”
符行衣简洁明了地解释:“齐沂两国之间,贸易最多的就是火器,西沂自然要想方设法,让这笔打水漂的银子重新回到他们的荷包里,打仗——就是最快的方法。”
符婉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早在许多年前,元景帝就看上了西沂的那块地方,意图把它吞并掉。
老爹正是因为不愿意做元景帝的屠刀,再度参与战争,才跟他生了嫌隙,然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为元景帝所忌惮,最终死于非命。
当今盛安帝聂铮与北荣谈和,绝非一句简简单单的“厌战”就能解释得通。
比起积贫积弱的北荣,西沂带来的威胁要大得多。
元景帝想占西沂的地盘,以至于为两国埋下了仇恨与猜忌的种子,关系岌岌可危。
聂铮知道,东齐暂时打不过西沂,于是借着跟北荣谈和的机会,一方面解决了不必要的战争累赘,一方面大肆囤积战马,还有制造火器所需的各色矿石,以防有朝一日西沂打上门来无可自保。
然而在西沂看来,这不是撸起袖子准备与他们狠狠地干一架还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和平?放屁!
谁家招兵买马是为了和平?!
是以西沂认定了他们的猜测:
即便他们不来打,东齐也早晚得去打他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种复杂的原因,实在不是很适合让小朋友知道啊,”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心道:“姑且让丸子认为她是纯粹的正义一方吧。”
正邪善恶、是非对错——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就是这样非黑即白的性子。
毕竟“正义”谁都喜欢,她也不例外。
即便身经百战,可是每次杀人前,符行衣还是会本能地告诉自己:这是象征着正义的战争。
以此洗涤自己血腥肮脏的灵魂。
“头儿,到了,”假扮船夫的沧澜营士兵出声提醒。
符行衣率先下船,对前来接头的十圣骑士兵笑道:“各位爷辛苦。”
为首的十圣骑士兵诧异不已。
“泥康着……油点眼生,曾摸以前从来妹有见过?”
符行衣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大舌头也是厉害,口音比栖梧村的那些西沂人更重更难听。
她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嘿嘿笑道:“今儿掌柜的病了,托我给各位爷送货。”
“东西放下,我们拿走,”十圣骑士兵道。
符行衣搓了搓手,笑道:“您看……这不太合适吧。我受掌柜的之托,要把东西安安稳稳地送到仓库才算完,否则没法跟人交代啊。”
接着忐忑不安地等待十圣骑士兵再度发难。
不料,十圣骑士兵爽快地答应:“嚎罢,跟我走。”
“是是是,”符行衣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转头冲船上的人吼道:“腿脚麻利点,动作小心点,敢偷懒的,老子回去扒了你们的皮!”
“符扒皮”被她演得活灵活现,众多沧澜营士兵故意有气无力地应声。
一路走到军需仓库门口,符行衣突然脚步微顿,捂着肚子诶呦叫了起来。
然后一面顺口应付嘘寒问暖的人,一面警惕地打量周遭的守卫情况。
如此重要的军需仓库,没道理只有这么一点人把守。
从刚才下船的时候就有些不太对劲。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轻而易举到达目的地,简直就像是西沂人在敞开大门迎接宾客一样。
而且周围的环境十分奇怪,仿佛……被人刻意布置成了方便埋伏的战壕。
“久候多时了,你们怎么才来啊?”
女子妩媚的娇笑声在身后响起。
符行衣面不改色地起身站直。
待看清来人之后,忍不住一愣。
浅金色的柔软卷发衬得她皮肤无比白皙,碧色的眼眸如同翡翠,深邃的凹眼窝下是高挺的鹰钩鼻。
两片唇瓣极薄,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小酒窝,冲淡了五官给人的压迫感,莫名有一点甜。
再往下——
胸好大!腰好细!腿好长!
好想要这样的身材!
“这要是我,洗澡时非得吊到天上去,让所有人看着羡慕死。”
哪怕符行衣已经看习惯了聂铮那张脸,欣赏美色的要求变得极高,也被同为女子的她吸引得挪不开目光,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符行衣才缓过劲来,窘迫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手中旱烟管飘出的白雾一并抖得厉害。
“可惜你是沧澜营的人,否则姐姐还真舍不得杀你。”
四面八方出现了埋伏好的敌人,无一例外地举着火铳,对准符行衣的脑袋。
符行衣装回正经人,饶有兴致道:“看来姑娘早有察觉,只等着请君入瓮呢。”
女子莲步轻移,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轻柔地呵一口白烟,笑道:
“论火力压制,你们绝对不是我们十圣骑的对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破坏军需仓库和沿海码头了。”
“哦——原来如此啊!”
符行衣故作夸张地恍然大悟,忽而噗嗤一笑。
“我想到的事,姑娘自然能想得到,同理,姑娘想到的事,为何会觉得我想不到呢?”
女子身形微顿,轻佻一笑:“哦?”
“此处地势复杂,十分适合埋伏,”符行衣凑近她的耳畔,“你能埋伏,我为何不能?”
话音刚落,那些已经露面的敌人被他们身后埋伏的沧澜营士兵瞬间爆头。
局势优劣瞬间扭转,女子却不慌不忙。
搬货的另一半士兵冲进军需仓库。
不多时,他们又冲了出来,惊慌失措地道:“里面是空的!”
符行衣瞳孔紧缩,不可置信:“什么?!”
居然是连环计?!
与此同时,从码头的方向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有船只正准备停泊靠岸。
“实话告诉你,仅有的全部军需都挪去战场了,临月城里一点都没剩下。”
女子抽了一口旱烟,吟吟笑道:“幸好你来了,沧澜营主力军认定我们的军需源源不断,以为继续强力攻城是无用之举,就一昧地指望你们毁掉仓库,松懈了攻城的态度。这才给我们创造出充足的时间,等战船补给。”
符行衣的额角滚落下一滴冷汗。
声东击西,委实阴险!
“能熟练地运用三十六计,如此了解东齐文化,想必姑娘就是他们口中的右将军了。”
接住从袖管滑落到掌心的匕首,符行衣把它横在女子的脖颈上,看见她的笑容明显一僵。
“可惜你终究不是东齐人,不懂得‘擒贼先擒王’和‘送羊入虎口’的道理。右将军,请跟在下走一趟吧,沧澜营可欢迎你得很。”
绑了右将军做人质,至少能扳回一局。
符行衣带着人迅速撤离城内。
城外的战况持平,双方疲惫不堪。
正处于休战期,总算能休息片刻喘口气。
回到何守义身边,符行衣不顾他看向右将军的时候,一副“你他娘的咋把这玩意给弄回来了”的惊恐表情,径直拖了人质回营帐,把右将军绑成麻花。
然后人畜无害地歪头一笑:“纸笔已经备好,赶紧老老实实地写出投降书,否则就宰了你。”
“小妹妹,同样身为军营里的女人,你也不心疼心疼人家。”
右将军的语气像极了撒娇,“就知道喊打喊杀的,学足了那些臭男人的坏习惯。”
符行衣往下看了一眼,愁眉苦脸道:“大姐姐,不管你是怎么看出我真身的,这投降书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虽然你长得好看,身材也火辣,但我不好这口,女人撒娇对我没用。”
右将军笑道:“对你没用,对他有用呀。”
符行衣微微一愣:“嗯?”
然后回首看去,情不自禁地怔在原地。
聂铮为何在此?!
御驾亲征?可是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啊!
所以……
他是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前往此处,处理一些不得不亲自出面才能解决的要紧事?
“符行衣,”男人的声色尤为冰冷,在寂静幽深的夜里更显寒凉,“放开她。”
右将军的笑容意味深长。
“小长巽,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