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五:深恩负尽
作者:墨缄言      更新:2022-06-11 13:16      字数:4031
  栖梧村, 村名取自“凤栖梧”之意。
  原本只是临月城郊的一处贫民区,因鼠疫时得蒙盛安帝驾临, 才引起了万里商会的注意。
  沈会长斥了巨资, 把此地修缮妥当,又收留了许多贫苦百姓进入商会打杂,负责来往码头搬运货物, 然后将此地命名为栖梧村。
  寓意为栖梧沐浴皇恩, 天下同被恩泽。
  月明星稀,村内万籁俱静, 偶有犬吠响起, 旋即归于无声。
  夜已渐深, 本该是休息的时候, 却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沂人走进了村长的家里。
  暗处出现敏捷灵巧的纤瘦身影, 几人身后皆背着弩.箭, 动作如鬼魅般迅速攀爬上了屋顶。
  随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隐匿在黑暗中,若不细看, 还真察觉不出。
  “符将——”话没说完, 少年就挨了一记拳头。
  他疼得想喊一声“诶呦”, 但一看到身前之人充满杀意的双眼, 登时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符行衣把面罩又往上拉了拉, 冲身后的几名神枪司士兵做了个手势。
  众人纷纷会意, 四下散开, 团团包围住村长的家,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刀,安静地等待攻击令下。
  符行衣凶狠地瞪了一眼方才出声的江远。
  江远怯怯地缩了缩脖子, 摇头示意不会再犯错误。
  “真是见到活的废物点心了。”符行衣无可奈何地心道:“早晚非被这熊孩子害死。”
  然后敛声屏气, 缓缓地靠近亮着烛光的小屋,偷听里面人的对话。
  “几位爷可看好了,这是沧澜营最新研制出的子母铳。我们万里商会费了好大功夫才搞过来的成品,统共七箱,二百一十把,还有客人您点名要的四书五经,加起来一口价——三万两。”
  “哦,我亲爱的朋友,以神.的.名义起誓,这样一堆破铜烂铁和废纸,在我们那里最多只值这个数。我相信,如果不是右将军对你们东齐的新式火器和古老文化很感兴趣,我们十圣骑绝对不会允许垃圾出现在右将军的眼前。”
  符行衣听得一脸震惊:
  这人说话好奇怪,夹生的东齐官话里,带着一两句西沂鸟语。
  都什么玩意。
  按照原定计划,自己需要带着三名鸣鸾司的弓.弩.手,还有十名神枪司的士兵,于星夜潜入栖梧村,凭借自己在鼠疫中广布恩德的面子,请那些可以正大光明地前往码头搬货的栖梧村民帮忙。
  让他们把沧澜营伪装成货物的火.药运往目的地,炸毁码头,使西沂的战船无法停靠,以便切断十圣骑的补给来源。
  但是始料未及,万里商会居然与西沂的十圣骑私下勾结,还将栖梧村作为接头之处。
  “难怪万里商会那么好心,出钱出力,让贫民区改头换面。”
  符行衣心道:“原来是打着通敌叛国的主意,方便隐蔽行事。”
  她可以接受商人重利轻义,却不能容忍他们通敌叛国。
  待此间事了,非得血洗万里商会不可。
  符行衣呼吸了一个来回,目光陡然坚定。
  立即抬头,看向早已埋伏在屋顶上的三名弓.弩.手。
  为首的符婉姿冲下面做了两个手势,又摆了摆手——
  十和六,需要杀死的有十六人。敌人并未配备火器。
  动作必须要快,最好是瞬间绝杀。
  否则一旦闹出任何动静,都有可能吸引来城外巡逻的十圣骑士兵。
  沧澜营的大军都停留在栖梧村的五里外,等先锋队的消息。
  倘若他们行迹暴露,在场的包括符行衣在内,十四名沧澜营将士势必在劫难逃。
  十四人需要杀死十六人,意味着其中有一人必须以一敌三,还得悠着力气,留下一个活口审问。
  “显然,”符行衣耸了耸肩,“这个人只能是我了。”
  她高高地举起握着刀的左手,深吸一口气,猛然挥下。
  刀刃被月色折射出逼人的冷光,光影闪过的刹那,三名弓.弩.手同时杀死了屋内的三人。
  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开口惊呼,就被冲进来的十名神枪司士兵一刀斩首。
  符行衣瞄准了时机,用力甩出手中的苗刀,直接捅穿了一个人的小腹。
  右手把军靴鞋底藏纳的钢针拔出半截,左手握住另一人的腕部,灵巧地转身再过肩一摔,把那人的脊骨活活摔断了,痛得他嚎都嚎不出声。
  最后一人作势要喊,符行衣瞬间抬高了笔直修长的腿,及时踢中那人的颈项。
  钢针横穿咽喉,一击毙命,动作行云流水。
  从始至终,屋内响起的只有人倒地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门关好,别让旁人进来了。”
  符行衣走到一具尸体的身前,左手拔.出.插.在上面的刀刃,右手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帕擦拭血迹。
  再拉下面罩,对屋里的普通村民道:“不必害怕,是我。”
  “符大人?!”缩在墙角的村民们惊讶道。
  村长率先冲到她面前跪下,痛哭流涕:“我们不是自愿和西沂人搅和在一块的,但村子多亏万里商会才能建成,乡亲们都在商会里讨生活,上头要我们装聋作哑,我们也没办法啊!”
  符行衣双手扶起了村长,轻声道:“我知道,万里商会才是与西沂勾结的主谋。诸位生来为我大齐子民,又蒙陛下的福泽庇佑,方能大病初愈,岂会犯下通敌叛国的死罪?”
  又顿了顿,微微一笑:“只是诸位终究受了万里商会的牵连,倘若追查下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能戴功立罪,我必定为诸位多多美言,保证你们活得好好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
  “去通知何大帅,派人把东西运进来。”
  符行衣看了一眼符婉姿,后者应声出门,只消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恢复虚伪的假笑,符行衣不紧不慢地开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想请诸位帮个小忙,把沧澜营的‘货物’运到码头,寻机点燃引.爆就行。”
  村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村长颤巍巍地道:“军、军爷……乡亲们都是普通人,哪敢干这些?”
  符行衣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军爷,”村民中响起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符行衣循声望去,“是你?”
  曾经的脏孩已经收拾干净了,露出一张憨厚质朴的脸,神情却是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悲伤。
  “军爷,我爹娘、刘叔、赵伯、还有崔姨……他们都死了。不是病死的,是被商会灭口的。”
  符行衣微微一怔。
  “他们知道万里商会和西沂人私底下有勾结,所以想偷偷地跑去告诉官府,但是官府也帮着西沂人,反而把他们送回了商会的手里。”脏孩泪流如注,不停地用衣袖擦脸。
  村长哽咽道:“军爷,我们不是不愿意帮沧澜营,是不敢啊。”
  符行衣的笑容不改,声音却染上了一股切实的冷意。
  “万里商会倒罢了,连官府也如此。”
  “十圣骑太厉害了,大家伙见过的没有一个不怕,咱们东齐根本打不过。”
  村长捶胸顿足,哆哆嗦嗦地道:“沧澜营厉害,那是跟北荣的蛮夷比,他们不用火器都能打下昆莫,更何况西沂呢?”
  有些村民道:“西沂人还会操纵雷电,他们夜里不点蜡烛,用一颗会发光的小圆球照亮,球里还会发出呲呲的声音,可吓人了!”
  越说越玄乎,真把西沂人当做天神吗?
  符行衣直接打断他们的话。
  “那诸位的意思,就是害怕他们,所以不肯帮沧澜营了?”
  蜡烛被突如其来的风吹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符行衣笑了笑,淡淡地道:“你们觉得东齐必败无疑,所以害怕帮沧澜营做事。怕西沂人在事后视你们为‘叛徒’,想方设法地折磨你们,而沧澜营根本无能为力,救不了你们,对吗?”
  脏孩讷讷道:“军爷……”
  “害怕就不干了?”江远突然出声,怒吼道:“你们当沧澜营里的士兵都不怕死吗?”
  符行衣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拦,而是放任他继续说。
  “我们哪个人不是爹生娘养的,就因为当了兵,活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
  江远咬牙切齿地道:“谁都怕死,趋利避害也正常,可现在的情况哪容你们当缩头乌.龟?如果不豁出命来,你们的亲朋好友还要继续忍受和你们一样的恐惧和痛苦。如今不奋起抵抗,真等到东齐彻底被西沂吞并蚕食,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十八岁的少年,还是一个大孩子,果然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和自己刚入千机营的时候一个熊样。
  符行衣兴致盎然地阖眸一笑。
  兴许这就是当年聂铮的心情吧。
  如今的符行衣早没有了说废话的耐心。
  “要么帮我们,送□□炸码头,协助沧澜营舍命夺回临月城。”
  符行衣睁开双眼,笑吟吟地道:“要么隐忍不发,视为倾向西沂的叛国贼,被我等就地处死。”
  走到装满子母铳的箱子旁,村长掏出火折子,重新点燃手边的蜡烛。
  脏孩盯紧箱子,思忖良久,小声道:“军爷,外头的枯井里还藏着好几箱火.药,都是商会原本打算卖给十圣骑的,要不我们把那些一块送去码头吧。”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微微蹙眉,伸手拦住了想要出门查看的江远。
  方才自己那样威胁人,万一这帮村民想使诈,借井里埋伏好的火.药反杀自己一行人……
  来栖梧村探路的士兵大多入营不到半年,没见识过人心险恶。
  江远虽然是唯一一个经历过实战的,但是很沉不住气,让这些孩子直面危险不太合适。
  “我亲自去找,”符行衣从怀里取出一颗夜明珠,吩咐道:“你们留下来看好这些人。”
  十二名沧澜营士兵齐声道:“是!”
  符行衣前脚出门,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脏孩大声喊道:
  “军爷,谢谢你在鼠疫的时候,为我们村子做的一切!”
  “嗯?”符行衣登时愣住,“怎么突然说这个?”
  剧烈的爆.炸瞬间响起,身后蒸腾的热浪与余震把她弹飞几丈远。
  额头磕在井上,鲜血直流。
  捂着伤口,符行衣艰难地站了起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忍不住呼吸一滞——
  整个屋子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被炸断的残肢飞得到处都是,熊熊烈火将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符行衣颤声道:“有……有没有人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
  所以……他们是故意把自己引出去的吗?
  “本该和村民同归于尽的是我。”
  符行衣踉跄了一下,“是……是我让你们留下。”
  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不是自己耍小聪明,那十二个士兵本该能逃掉的。
  “我……我……”
  符行衣死死地咬紧下唇,眼眶通红,“我对不起你们……”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必是爆.炸吸引来了十圣骑的注意。
  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符行衣抹了一把脸,最后大喊一声:“还有没有人活着?”
  “什么人在那?”十圣骑士兵高声道。
  废墟中无人应答,想来已无活口。
  留之无用,符行衣拔腿便跑,拼尽全力地逃命。
  原定计划失败,沧澜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火仍旧在烧,皮肉焦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人几欲作呕。
  废墟下伸出了一只皮开肉绽的手臂。
  他颤抖着伸张五指,试图努力抓住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救……命……”
  不多时,火被扑灭。
  “居然还有个小家伙活着。带走。”
  一道深红的裙摆停在废墟前,旱烟袋散发出缭绕的烟雾,还有娇媚的女子笑声。
  “真希望我的小长巽这次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