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蜀开出皇宫的时候，离陈看到了站在路边鬓发散乱的赫连家的家主夫人。
  离陈默默叫停了鹿车，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夫人面前，福了福身：“夫人。”家主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惨笑一声：“听闻九尾血脉恢复能力极强，看来是真的。”
  离陈垂眸，回归正题：“夫人，赫连越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家主夫人双拳猛地攥紧，两眼充血地望着她：“我儿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将他害到如此地步？！”
  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赫连家一个不受宠的家主夫人。这怪的了谁呢，她曾经用尽全力想得到丈夫的喜爱，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的孩子最后也死了，一生围绕着丈夫和孩子转，现在两样都失去了，她像是失去了恒星的卫星，人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可是这又怪得了谁？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获得夫君的喜爱，无力阻止自己的丈夫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于是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那是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的孩子，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教好他，最终让他人生的全部希望也失去了，是她捻灭了她的希望。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若非他当初有所防备，她还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数，说到底，她的人生从嫁给那个娃娃亲的夫君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而她不是这场悲剧的制造者，却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
  离陈直视着她的眼睛：“当日在宿舍中，我们遭到了三眼蛇蛇王的袭击，我救了他，他却将我推了出去当挡箭牌，我被三眼蛇王重伤，险些身死。”
  “那你不是没死吗？”家主夫人不可置信地上下看着她，“看！你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他呢？现在却疯疯癫癫，一辈子和轮椅相伴度日！离陈，你为什么这么狠？”
  离陈不由皱眉：“夫人，请您理清楚，是他先恩将仇报在先，我之所以好好的是因为我自己有本事，在三眼蛇王的淫威下苟活了下来，而他变成了这模样只是他自己活该，他重伤了我，我也重伤了他，一报还一报，没什么好愧疚的。”
  家主夫人不可置信，她曾拼尽全力想得到丈夫的宠爱，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她的丈夫喜欢的不是谁，而是年轻的容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孩子也成了那个样子，她未来的人生除了晦暗还能看到什么？而这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那是她花了半辈子的心血才养大的孩子，为什么这个女人却能如此轻飘飘地毁掉？！
  可是，谁不是父母花了半辈子心血才养大呢。
  离陈看着她的眼神便知道话不投机。她觉得有些可笑。
  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家主夫人是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赫连家不受宠的家主夫人，归根结底，夫人的一生是一场悲剧，没有谁有办法回转。
  家主夫人看着她的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你说得对，一报还一报，我的儿子腿断了，你的腿也应该断了才是……”
  家主夫人发了疯似的往离陈面前扑过去，刚要上前却被两名侍卫扑倒，赫连晟跑过来，愤愤地看了地上的家主夫人一眼，回身看着离陈说：“离姑娘，抱歉，贱内神志不清，丢了人，赫连晟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你夫人没什么对不起我。”赫连晟到来的瞬间，离陈的脸色仿佛变得更冷淡了，“她的儿子被我害成了这个样子，她恨我理所当然，倒是家主，您应该也知道了，我是害死您儿子的罪魁祸首，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赫连晟顿了顿，回道：“犬子任性妄为，最终出现这个结果，是他咎由自取，与姑娘并无干系，即使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
  离陈啧了一声，这话怎么听怎么对，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家主深明大义，本想与您畅谈几句，无奈重伤初愈，又刚刚觉醒九尾血脉不久，身体虚弱，便不久留了，这样，临走之前，我送您一样礼物吧。”
  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滴了自己的一滴血进去，交给赫连晟：“都说九尾血能延年益寿，我本人对此没什么想法，但我的血液中蕴含的灵力的确不少，这点送您，您和水服下，跟洗经伐髓效果也差不很多——听说您修为停留在成元境中品多年，这个礼物，您可满意？”
  赫连晟目光炽热地接过瓶子，便听离陈又问：“如此，那安城城墙上的通缉令，可否揭下来了？”
  “那是自然。”话出口的瞬间，离陈看到家主夫人陡然绝望的神情，转身上了鹿车，疲惫地倚在了车里。
  虞美人学着她的动作，抬手抚上她的眉心，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却是苦笑出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出来，喜欢避世隐居了吗。”
  虞美人眨眼。
  “因为我真的很讨厌这个时代。”她掀开帘子，看着家主夫人绝望萧瑟的身影迅速后退，化作一个黑点，“为什么女人总是要寄希望于另一个人身上呢，小时候将希望寄托在家人身上，希望他们和睦温暖，长大后将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他温柔体贴，年老后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希望她孝顺听话，好像没有了这些人，他们的人生就会非常悲惨一样。”
  虞美人想了想，回道：“可是没有这些东西，她们的人生就是会很悲惨。”
  离陈默了默：“你说得对，我竟将自己代入了她们。”
  她笑了一声：“你说得对……纵使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想法，却没有这个能力，有了这个能力，却又没有这个机会——人生对许多人来说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条别无选择的退路。”
  离陈放下帘子：“我是真的不想看见这些东西啊。”
  虞美人说：“你可以试着去改变。”
  离陈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摇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上辈子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我不想了。”
  她坐直了身体，对着虞美人剖析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想到‘奉献社会’这四个字就觉得毛骨悚然，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我上辈子死了，那锅是总统的，又不是社会的，怎么会这么抵触，这是不是物极必反的道理……”
  虞美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你只是懒。”
  离陈：“……”
  走了半路，虞美人忽地听到一阵声音，掀开帘子一看，两人正站在路边等着他。
  落妃嫣扶着叶齐一，后者苍白着脸看着车上的虞美人：“师叔祖，可以跟您走吗。”
  虞美人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
  夕阳西下拉长了鹿车的背影，一辆小小的鹿蜀朝着安城的郊外走去，车上风铃悠悠作响，仿佛穿越亘古的时光落到了风中。
  故事自此便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