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其之三十六 抵抗
作者:
凉工 更新:2021-06-08 21:41 字数:6119
我现在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自己那费劲的喘息,眼皮好重,四肢也是,身体也是,还好那最后的半块黑面包是被我吃了,否则刚才那几枚光羽已经将晕厥的我射穿,那一轮致命攻击化作了手臂上的伤口,然而比起痛楚,疲劳更加让我难以支撑,痛楚已经不能让我继续维持清醒。
眼前的猎人还在向我慢慢靠近。唉,你们强者就那么喜欢在弱者面前摆出造作的享受姿态吗?因为这种自大你们都失败过多少次了?如果位置调过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断绝猎物的气息,就像那该死的摩根一样。呵呵,居然在这方面能和宿敌有类似的想法,看来我也没比魔族善良到哪里去不是吗?
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有觉悟而没有实力就是杂鱼一条,我清楚自己的地位,我又不是小说主角,在这种连小说都不会再用的俗套场景之下,还有逆转的手段吗?口袋里那瓶紫色药水,以及神给予的一次机会,在这里使用当然能拜摆脱危机。但是……这些底牌能用在这种地方吗?自上次在梦魇镇浪费掉那一瓶之后我已经不打算再犯同样的错误。
现在比起抵抗,还是迎合她们比较实际,在这里独自死掉也总比之后再度因为失去底牌而导致牵扯他人的惨痛失败要好得多。
里昂强挤笑容。
“三位,我的挣扎……你们还满意吗?我能否向三位女士……求饶?成为播种工具还是奴隶之类的什么都好,请三位放过我的贱命吧……求求你们了。”
里昂首先放弃了膝盖的抵抗跪倒在地上,然后是右手,将白之羽翼拍在地面的大理石上,仅靠双手支撑着即将崩溃的身体,都不需要经历尊严的挣扎,低下头求饶这个动作已经是苦苦支撑的结果了,他本应马上倒地。
鹰身女妖队长走到里昂面前,用手抬起里昂的下巴,让那张憔悴的脸面对自己,那眼睛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斗志,她得意地笑着说道。
“我很满意,苦苦挣扎的猎物最后还是因为自己的无力而绝望,放弃抵抗而乖乖任由猎人的宰割,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再说几句讨好我的话吧,或者我会考虑留下你的四肢,而不是像那些单纯的播种工具一样活得像一具尸体。”
里昂开口了,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像低俗色情故事里面描述的台词。
“啊,我尊敬的女王,请您随意蹂躏我的身体,践踏我的灵魂,随意奴役我吧……”
“啊~哈哈哈……”
尖锐而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宽阔的中庭。里昂的脸被放下,再次面对着地面,不用再面对着敌人演戏,他的脸上本应浮现咬牙切齿的扭曲,对这些嚣张的得势者怀抱极端怨恨的复仇之炎,但实际上却和抬头时的表情别无二致,那并非劣拙的演技,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渴求。
还要我做什么恶心的表演吗?我不介意的,只要别马上杀我,要我跪舔你们的脚趾我都愿意,因为比那还要恶劣得多的体验我都尝试过了,区区求饶的戏码还难不倒我,自然而然地去进行便是。还要多久?在我失去意识之前那边能分出胜负吗?
鹰身女妖队长从里昂手中抽走白之羽翼,拿在手里观察着说道。
“这是什么?你明明拿着一把看上去很厉害的武器,却完全把它当作虚张声势的玩具。把这个东西当作礼物献给摩根阁下,或者他会给我相应的赏赐呢。”
放过我吧,乖乖看我演戏还不满足吗?非要让我往死胡同里钻?
“还给我!”
啪!
先是力竭的叫喊,下一秒里昂的脖子就被鹰身女妖队长的手抓住提起来,他的双脚已经离地,因痛苦和难以呼吸而导致的扭曲取代了憔悴的面容,那是死前的最后挣扎。
鹰身女妖狡诈而狰狞地笑着说道。
“果然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是你的爱人的礼物吗?看起来像是女性风格的武器。还是她留下的遗物呢?你在等待自己的同伴过来救自己,所以假装被我们驯服。女王说过,人类男人的一句话都不能相信,只需要用力量强行支配他们就好。你的队友会和你遭受同等的下场,等待着你们的只有真正的绝望!”
里昂勉强用手抓住掐在脖子上的敌人之手,仰面对着天空的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依旧维持了抗争的意志。
“去死吧……妖魔……你们的……末日……就是现在。”
察觉到来自高空的威胁,三个鹰身女妖同时抬头,蓝白色人影从天而降。
咚!
四十五度角落地强踢,直接将鹰身女妖队长的身体按倒在地,她的头颅已经被黑色的皮鞋踩碎。一旁的两个还没反应过来,波尔的转身左弓步右冲拳,命中了敌人的腹部,将她撞飞至中庭的墙壁上,墙体发生了巨大的凹裂。
最后一个在慌乱当中正想原地腾空逃离,却被从天而降的白马扑倒,抬起的马蹄用力一蹬,正中她的颜面,沉重的一击让她和被打飞到墙上的同伴一样失去了意识。
然而里昂已经不能亲眼看到这解气的一幕,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苦苦支撑等来的救援,总算没有浪费他拼命藏底牌的觉悟。
塞拉看了里昂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和白马再次腾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波尔,带着他一起去破坏机关,然后去城堡东边的悬崖,鸵鹰在哪里迎接你们,然后就从空中撤离,我之后会想办法跟上你们。”
波尔背起昏迷的里昂,就像在上一个城市他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你是想着要和哈比女王分胜负吗?这和你早前说的不一样。”
塞拉盯着高空中马上要来临的粉色身影说道。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这是我必须解决的问题,就像你和斯克洛法的恩怨,都是所谓的命运的偶然,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随着白马再次尖叫,塞拉离开了城堡中庭,迎着哈比女王飞过去,跟随在她身边的魔导书正高速翻页,她准备全力应战。
波尔也不打算作挽留,塞拉的说辞已经表明了她的决意,自己深知那种心情,于是背着里昂开始前进。
来到正门,波尔从里昂的衣服口袋中掏出怀表,指针依然是指着二楼入口平台下的摩根肖像挂画,他走到画像面前,抬起脚向前一踹,画像下方被踢穿一个洞,他再望向怀表,此时指针已经调头指向东方。
任务顺利结束,剩下来的工作就是逃脱。
啪嗒啪嗒……
波尔察觉到里昂的伤口还在流血,于是把他的身体平放在地面,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无比苍白,急忙从外套夹层中拿出一小瓶药粉,分别涂抹在里昂的伤口上,优先进行止血,然后再将双手悬在他的身体上方,开始了缓慢的魔力灌注。
和朱利安相似,这些近身战斗人员,即使有刻意去修炼治疗术,术式的等级通常都是不高的。同样是以非专业的手法开始治疗,需要耗费的时间比专业术士要长数十倍,在实战中就如同多余的技能,但在无人打扰的场合,还是能够起到阻止身体情况进一步恶化的功能,并提供最低限度的缓慢恢复。
给我坚持住,里昂,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一路上你让我看到了在你口中所谓不值一提的凡骨意气,肯定不会是这种程度的伤势就能断绝的东西吧,给我坚持住。
……
高空的战场,哈比女王和从地面赶过来的鹰身女妖一同包围了白马和塞拉。哈比女王下了命令。
“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去城堡那边,阻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
混杂着居民和治安部队的褐色的鹰身女妖群,回应了女王的指令,朝着城堡飞去。然而塞拉的魔导书已经有多页被翻开,文字发光的同时,城堡门前也出现了多个魔法阵,从中出现的是眼中冒着火焰,体表散发金属摩擦般的火花的暗红色蝙蝠魔,体型和鹰身女妖相差无几。塞拉扶了扶因急速移动而偏离位置的眼镜框,低头说道。
“灰烬蝙蝠,这些怕火的敌人就交给你们对付了。”
蝙蝠群像是接收了命令,眼中的烈焰更加高涨,口中发出刺耳的音波,沿着音波提供的空间位置开始与鹰身女妖部队正面冲撞。
塞拉抬起头,在月亮照耀下反光的镜片让敌人无法看清她的眼神,魔导书就悬浮在她的面前,缓慢回落到她的手中,此时的塞拉突然轻叹着说道。
“哈比女王,和我有着同等实力的白衣人类已经在城堡内了,我建议你不要再派部下去送死,开启摩根城堡所在的机关此刻一定已经被破坏,守卫领主的任务你已经失败了。”
但哈比女王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
“那又如何?摩根阁下隐藏城堡只不过是不想给人民带来不好的影响。管理人民的工作之所以被分派给我们,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那来自原初的过于强大的力量会刺激到已经失去适应文明的人民,让他们可能会产生回归原始野性的倾向而已。就算你们最后能找到阁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能拖延时间让那两个人类逃脱,你也必定要以死亡为代价!”
塞拉继续轻叹,眼光开始变得柔和,不像在面对敌人,而是在感叹世事难以预料的面容。
“与摩根接触之后的事情就让他们和摩根去想吧。我们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何不让我们把那本不可能了结的恩怨斩断呢?”
哈比女王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后金色的翅膀末端再次汇集飓风,说道。
“我和你能有什么恩怨?心理战术对我没用,准备受死吧!精灵!”
“柳弥生,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他是现在你胸前挂着的绿水晶吊坠的原持有者。你的故事不仅我听过,人类大陆上的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一段被记载在《勇者艾路冒险记》中的故事,只不过故事中的人类男性的名字没有被记载,就像几百年前我所预料的那样,他怀抱着美好的愿望最终跟着他的尸骸一同被埋没在无人得知的彼岸大陆的尘土之中,没有任何人会铭记他的名字。”
塞拉的眼框突然泛起泪光,直直盯着哈比女王那陷入沉思的表情说道。
“他最后过得好吗?你是和故事书中描述的那样善待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告诉我啊,告诉我你就是像那充满爱与希望的故事里所说的那样做了,他秉承勇者的理念和哈比一族共存,主动成为人类与魔族友好的桥梁……”
哈比女王沉默了,翅膀末端的飓风也消散完毕,她从没想到再次与自己谈起那段往事的居然是一位精灵。
故事在那个年代太过普通,而且是个俗套的故事。少年跟随着人类军队的反击潮流涌进了那片神秘的大陆。
且不说人类史早期开发未知的领土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时为了探索魔族大陆的全貌,即便有着更久远的相关资料作参考,实际上的探索活动依旧是九死一生,一个探险小队全灭是常有的事。
物资匮乏导致饿死,或者是误食导致食物中毒身亡,被巨大的幻兽吞噬,被凶猛的魔族偷袭,被神秘的地质活动如间歇性从地底如喷泉般涌出的鬼魂浪潮吞没并永久加入成为它们的一员,诸如此类的危险导致最后能跟随勇者抵达魔王城的就没几个人。
少年的目标和其他冒险者类似,歼灭魔族,夺取最后的胜利。后来他有机会和勇者共事,但艾路的理念他难以接受,在少年的眼里魔族是邪恶的,是圣职者口中所说的原罪,没有共存的可能性,他认识到艾路只是个天真的女人,除了力量强大以外一无是处。比起带领大家前进的勇者,少年更愿意相信眼前和敌人互相厮杀的现实,杀光了,也就再也不会发生战争,和平就会永远降临。
史实和历史记载的形象或者和民间口口相传的形象不同不是常有的事吗?愿意相信那个说法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改变少年想法的是那个他认为属于原罪的魔族。冒进的少年带领同伴闯入了双足飞龙的部落,他们被包围了,他们孤立无援,勇者和大部队都还在后面,少年为了证明自己导致同伴在自己眼前全部被双足飞龙抓到空中撕成碎片,肮脏的烟花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上演。
和几百年后的某人相似,本应一同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前往地狱,却唯独他自己获得了救赎,那救赎来自双足飞龙的死敌鹰身女妖。
他们又打起来了,这种地盘之争从来就没终止过。突然的袭击解救了被围困的少年,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于是少年被带回了鹰身女妖的部落。
让少年感到惊讶的是她们懂人话,她们的部落里住着人类,男女都有。部落的男性拥有自己的人类妻子,与原始人类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必须要周期性地为部落的统治者们提供用以生殖的种子,从而获得鹰身女妖的保护,那是部落时期简单的互助合作关系。
这不就是勇者想象中的画面吗?
少年经历了绝望和重生,他感激这些鹰身女妖,也改变了自己的观念,他与部落里的人们一起生活,一起狩猎,一起进食,也参与了提供种子这种对他而言过于奇妙的活动。
与少年交配的正是哈比女王,女王拥有优先选择的权利。让少年佩服的不止有女王的床上技巧,还有她高尚的品格。少年和哈比女王讲述了外界的讯息和勇者的态度,女王欣然接受了,她答应在勇者路过的时候放行,理由是勇者要打败的是魔王而不是所有魔族,而且勇者没有要奴役她们的意思。
少年和女王成了好朋友,后来甚至发生了好朋友之上的关系,所谓的异种之间的爱情。从原罪到爱人,少年感叹自己的经历,并打算终生留在部落,因为自己在人类大陆没有牵挂,自己只是一名孤儿,值得珍惜的同伴的尸骸都留在了这片大陆,那么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回去。
只可惜勇者并非是可以掌控所有局面的人物。大部队来临的那一天,少年带领人类外出打猎了,艾路得知那位少年在这里定居的事表示很满意,并答应哈比女王绝不干扰部落的生存。
然后勇者走了,拒绝哈比女王的招待,她没有逗留的时间。
但身后的诸多冒险者不同,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他们有些人被魔族杀掉全家,有些人曾饱受魔族侵略的欺凌,他们不可能赞同勇者的态度,于是让哈比女王措手不及的屠杀,在艾路远去之后开始了。
少年归来的时候,部落已经变成一片血海,一开始开以为是双足飞龙来袭,但他万万没想到遍地都是人类冒险者和鹰身女妖的尸体。
哈比女王站在血海的中央,赶跑了剩余的冒险者,她回过身的眼神中蕴含这失望,怨恨和无边的愤怒。
少年走到女王面前跪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太刀递给她,并将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再低下头等待审判。
粉色羽毛的哈比女王,穿着布衣的少年,周围站着的是残存下来的鹰身女妖居民,她们满怀怒火等待着女王亲手制裁人类骗子的那一幕。
少年对自己犯下的过错深感悔恨,尽管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但他做好了以死谢罪的觉悟。
然而女王犹豫了,她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少年关系不大,勇者确实是答应了和平,只是险恶的人心把事情导向了一个难以挽回的局面。
见女王迟迟不能下手,周围的居民都已经开始质疑女王的统治了。一旦让这一切散播出去,女王的威严将不复存在,面对双足飞龙和冒险者的双重压迫,脆弱的族群又该何去何从?少年站起来将自己的绿水晶吊坠赠予女王,以笑容鼓励她。
“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你现在把他收走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为了你和哈比的未来,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命必须交代在这里,动手吧。”
少年再次跪下,闭上眼睛。女王将绿色挂坠挂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再举起那把太刀。
……
哈比女王捧起胸前的吊坠,深情凝视,短暂的回忆后,她闭上眼睛,以淡淡的笑容回应眼前的精灵。
“嗯,他度过了幸福的人生,最后在我和他的孩子们的注视下,躺在我的怀中安详离世。”
“是吗?那就够了。”
塞拉也闭上眼睛解答了那道只提供了一个答案的选择题,当时那句话要是说出口了,一切会是另一个结局吗?
早就永久失去求证的可能了,剩下来的就只有这场属于此刻的胜负。魔导书狂乱翻页,就像被高空的疾风牵扯,然而那书页从始至终就只受到塞拉一人的魔力操作,她恢复了以往冷漠的表情。
“哈比女王,如果我们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我想我们甚至能成为好朋友。”
魔导书上多个页面上的文字开始发光,塞拉的身后出现了数量众多,大小不一的魔法阵。
“可能吧,毕竟眼光曾经如此相似。”
哈比女王的两侧再次聚集飓风。
……
波尔背着里昂朝向东边山崖奔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鹰身女妖,他放弃了边战斗边保护昏迷伤员的愚蠢做法,选择更为合理的撤离。视线转向城市上空骑着白马的塞拉,由她召唤的体型各异的飞龙群,以龙息与双持飓风的哈比女王交战,她明明有撤离的空挡,却坚持留在现场指挥。
波尔能理解塞拉的决意,他不打算妨碍这场仅为了解决积压心底的陈年往事而开始的对决,无论胜者是谁,都只是完成任务后的私人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