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龙已无心听曲，反而是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句句，一声声传入他耳朵里。
  “这个金小姐，听说是前朝的格格，姐姐作过前清的皇后，啧、啧，果然洋气……”
  “哼，格格又怎样，现在不也照样出来卖！”
  “真的吗？听说可是今晚的重头戏呢！价高者得之！哈哈！”
  “难怪，来了这么多达官贵人！七十多岁的张乡绅也来了！哟，这老色鬼！”
  这地上的瓜子壳有多少，流言蜚语就有几兜兜。方应龙噌地就炸了，站了起来，他不能让兔子就这么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方应龙跟着小兔上楼的方向，追了上去。
  车婧、蔡倍民也想跟上去，被胡八按住：“看戏，看戏哈！”胡八不紧不慢地说着，果然是经过些风浪的。
  方应龙上到二楼，本不知往哪里走，却见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房有人把守，想也没多想，就奔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正是李叔，还未开口说话，就被有些癫狂的方应龙，一掌斜劈，砍在脖子上，当场晕厥。他忘了吗？发狂的方应龙，只认识他心中唯一的女人——小兔！
  方应龙就这么冲了进去，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化妆间，整个房间像一个暗黄的画框，画里那个女子，红嘴唇，水眼睛，有血，有肉，是暖暖的……
  “小——兔——”方应龙憋足了劲，喊出了心中埋藏许久的声音。那声音细碎低沉，可又特别诡异，吓得小兔身后的侍女，手中的梳子都掉了下来。
  只见方应龙像一只眼睛亮晶晶的野兽，一步一步，踱了进来。
  “小玉，你先出去！”小兔紧张地说着。小玉拾起地上的梳子，小跑着从方应龙身后绕了出去。
  “小玉，小玉！把门关上，看……看好门……”小兔话还未说完，身子已被方应龙抱了起来，转了一圈，倒在梳妆镜上。
  小兔的背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方应龙嘴贴了上去，就再没有离开她的嘴了。
  小兔扶着方应龙的肩膀，靠得太近，她已看不清他了，只感觉到他的喘息和心跳，他还在把她往镜子上推。
  小兔想推开他，想让他冷静。可又是那声低沉地呼唤：“小兔——”，带着方应龙的气息，贴面而来，震得镜子颤抖，震得小兔心酸，她用力抱住方应龙，贴了上去。他们似乎就要跌到镜子的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去，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般直烧到身上来。
  第一声龙吟起时，戏院中水渠里的水，开始上下跳动。除了胡八，大家都在看着戏台上伶人的表演，无人觉察。
  而第二声又起时，车婧也听到了，那声“小兔”。她望着二楼的包厢，痴痴地寻找着。胡八知道她在找谁，可落花与流水，最终是无意的。
  可胡八很开心，甚至兴奋，因为方应龙能说话了。果然，小兔就是他的解药啊！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胡八乐得忍不住跟着台上的胡琴，哼唱起小曲来：“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哼得来劲了，就对着台上的伶人，连声叫好。
  胡八扶了扶他那个崭新的大墨晶眼镜，他的目光盯着包厢里的贺茂直人和宫本藤勇。他喜欢这种眼镜，不仅为他增添了几分帅气，还能做到我在看你，你却不知道我在看谁的效果。
  不出所料，很快，贺茂直人和宫本藤勇离开露台，后又离开了房间。
  “我们也该行动了！”胡八理了理西装的领子，摸了摸腰间。妈的！因为是来看戏，是不给带家伙进场的，可宫本怎么可以佩刀呢？黄大中，这吃里扒外的软骨头，就会欺负自己人！
  胡八的保命意识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这么一个人手无寸铁冲上去，无异于送死哦！他看了看一旁的车婧，警察署长的妹妹，正俏眉紧锁，担心全写在了脸上。
  于是，胡八悄悄靠近车婧，小声地和她商量：“车小姐，可否借你大哥几个人用用？”
  车婧虽与胡八不熟，但看着那个作恶多端的贺茂直人，想起那晚龙哥哥与他的恶战，她已经觉得今天肯定不太平了，她只担心龙哥哥会吃亏！
  “龙哥哥，出事了吗？”车婧大大的眼睛里惶惶不安，“我跟你一起去！”
  车婧跟胡八说了两遍，可惜都听不见了，她那娇弱的声音，被戏台下的声浪完全覆盖了。台上大锣小鼓，一阵欢腾，好戏开场了。
  第一幕，是一闺房，一个小美人儿，看着只有十六七岁，上身未穿外衣，只穿一件水红色紧身，下面只穿着一条薄薄的浅蓝色的绸裤，露出白丝袜的小脚，雪白的脖子，雪白的胳膊，这在当时就是一**美人啦！
  台下的人，光看这种打扮，就以翻了天，巴掌拍得如开枪开炮一般，还有粗鲁的，拍起了小桌子。
  胡八看得眼都直了，个老子，这是什么《朱砂痣》啊？就知道这倒大米的，能搞出什么好货来！
  看着小蔡同学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怕是不能指望他了。胡八只能拉上车婧，带着车婧找来的四个身材高大，看着很威风的警察上楼了。
  外面的世界纷繁热闹，化妆间里却渐渐平静下来，激烈转为轻抚。
  小兔的小手触碰到应龙的背脊，应龙敏感地身体一挺。“没事的，你的事，我都知道！”小兔昂起小脸，给应龙一个香香的吻，那个即将竖起的刺脊，竟又乖乖地塌了下去。不愧是麻姑嘴里的驯龙高手啊！
  “为什么你……”方应龙好不容易开口说话，却不十分流利，话未说完，小兔就接过去了。
  “为什么不去找你？是吧？”感谢老天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小兔赶时间似的答道，“麻姑留下的嘱托啊，若她出事啦，我必须去京城找我们的族人。我遵从麻姑的话，展转到了京城，可那些亲戚们大都与国民政府协商好了，拿着钱财，举家迁往国外了。剩下几个保皇派的，有的与日本人合作，有的……唉！”
  “你为什么……”应龙又问，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这些困扰他的问题就是他的心病。
  “我为什么不同他们一起走？”小兔笑了笑，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饱受苦难的男人，脸庞更加清瘦，更显硬朗，“我回来，因为，你还在这里！”
  “小兔，我的！”应龙心欢喜，他好喜欢这种软语缠绵、心心相惜的感觉。
  可还来不及让方应龙慢慢去品味这美好的时光，多事的人就来了。门外有了争吵声。
  “金小姐，你没事吧？”是贺茂直人那厚颜无耻的声音。
  “没事！”小兔回了一句。
  “金小姐，贺茂我实在很担心你，让我进去看看，你是不是被歹人要挟了吧？”贺茂直人装作太吵，没听见金玲月（小兔的新名字）的喊声，继续想冲进去。
  “贺茂先生，请别这样！我家小姐正在更衣，请稍等！”小玉几乎是用身体挡住门了。
  “估计日语中，没有冒犯这个词吧？”胡八带着人赶了上来，“贺茂先生！”
  “你是胡医生吧？呵呵，幸会幸会。”贺茂直人似乎对他们几人非常熟悉。
  胡八不想理会他，而是直直地走向宫本藤勇：“老龚，你骗得我们好惨！你害得麻姑惨死还不够，你现在又来继续骗她亲侄女吗？”
  宫本藤勇面有苦色，只低头回了一句：“对不起！”
  哐的一声，门还是被贺茂直人无耻地撞开了，小玉也被他推倒在地。
  “小姐！”小玉倒地仍不忘护主。
  小兔依旧坐在梳妆台上，小鸟依人地靠着方应龙。方应龙有些恼了，他现在只想带小兔回家。
  “我不能走！”小兔马上领会到方应龙的意思，说道。
  “是啊！金小姐等下还有节目呢，呵呵！”贺茂直人奸笑着。
  “什么节目？……”方应龙想起刚才台下人们的风言风语，又要开炸了。
  “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给你！”小兔将桌面上的两页稿子递给应龙，只见上面写着《救国会关于援助水患饥荒灾民的捐款倡议书》，“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准备这个。”
  “援助水患饥荒灾民的捐款倡议书。”方应龙慢慢地念着，看了看胡八。
  “是啊，我们日本天皇也为贵国的这次水患捐了款，还是我做代表捐的，是吧？金小姐。”贺茂直人得意地说。
  “感谢，贺茂先生！”小兔竟对他鞠躬致谢。
  “不谢，不谢，都是为了日中永久交好嘛！哈哈哈！”贺茂直人的笑声，越听越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