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不知哪里捡来几片树叶，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就贴在秀文的眼睛上，耳朵里也塞了一些，鼻孔下也放了几片。
  过了一会儿，秀文陷入了沉睡，似乎一直到早上也没有再发作。
  胡八这个江湖郎中，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个他自吹的独家秘方，果然有用。方应龙无比崇拜地望着胡八，希望他也真的能把自己治好。
  “能治好不？”甘文业一直守在床边，问道。
  胡八一边擦手，一边摇了摇头，说道：“这草药只能使她暂时安定一下，只有找到病因，才能药到病除。要不我们先搬出方府，找找别的医生看看。”
  方应龙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心里还是念叨着那个词：凶宅！可他家怎么就变成凶宅了呢？
  “病因就在这宅子里，我们再呆一天吧！看看今晚！”甘文业想了想，眼神没有移开过，“你们不是要去看戏吗？你们俩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她。白天应该没什么事。”
  胡八还是又观察了一个时辰，确定无事之后，才与方应龙出门了。
  秀文不能去，多的一张戏票，他们想到了同顺号的蔡倍民，于是约上他一起，便向丹桂戏院出发了。
  还未到戏院门口，就可见其红火热闹，花篮花牌里里外外的堆了三层。门口的黄包车堵得水泄不通，有送来的，有空车赶着回去接人的。
  戏院的周围，摆满小摊，油纸伞下，有卖龙抄手的、小面的、锅盔的，玉米、烤红薯堆成山，山上还戳着几根筷子。
  这样的热闹，赶得上过年了。三人向戏院大门挤去。忽然，闪出一位算命先生，横在三人面前：“这位先生，气色不错，要不要卜一卦？两文钱！”
  蔡倍民赶紧把他攘到一边，继续前行。
  “先生，你别不信，真有好事！湖海意悠悠，烟波下钓钩，若逢龙马兔，名利一齐周。”算命的大声念出几句诗来。
  “龙……兔……”方应龙心里念着，有点意思，回头再找寻，那人已消失在人海里。
  三人好不容易挤进了门，还是那七八个大汉查票。这回儿，见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客气了许多，果然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世道。
  “这位爷少见，怎么称呼？”一个像领班样子的汉子问道。
  “这是我们方家大少爷！省城方家钱庄的少爷！”来不及方应龙回应，口快地蔡倍民一下就说了出来。
  几个汉子瞪大眼看了几看，赶紧迎了进去，留几个人去报信去了。
  方应龙三人随着人群而入，里面果然别有洞天，先经过一个天井，天井虽小，却有花有水，可见蓝天飘着的小白云，街市的嘈杂声渐行渐远，隐隐能听到戏院里传来笛子的声音，尖柔扭捏的曲调，一扭一扭的，像绣像小说插图里画的梦。
  穿过一个黑沉沉的穿堂，再往里，遍是大红大紫、金绿交错的正厅了。
  戏台的内顶，穹窿藻井，曲木层层盘旋，雕梁画栋。戏台上铺色调柔美的锦织锻绣的地毯，偶尔燃烧着几朵艳红色的花朵。
  戏台的两边是两层楼的贵宾包厢房，楼下是七八十围的茶座，被一弯水渠分为东西两侧，中间一便桥相连，假山、盆景、水榭，布置精巧。
  每个茶座皆竹靠椅，虽不算高级，但讲究舒服，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巴适得很。
  穿着蓝夏布衫裤，着黑布鞋的伙计，提着紫铜的长嘴壶，穿梭往来。桌上橙红镂花小盏里都是些瓜子、花生、怪味胡豆等小食。景瓷盖碗里，冲着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
  方应龙三人被带到离戏台较近的一围桌前，刚坐定，就听到楼上包厢的浅浅露台上，有人正冲着他们召唤：“龙哥哥！龙哥哥！”
  这一叫，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方应龙身上。方应龙这才发现场子里还有不少熟人，楼上这位面如海棠的车婧，今天她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粉色长裙，跳动间长裙转动，摇曳多姿，自有少女的青春诱惑。
  在她身边，坐得靠里一些的绝色佳人，便是王春凤，一身浅灰蓝的袄裙，元宝滚边立领，衬托得她那标致的瓜子脸更加娇艳。王春凤见到方应龙，显得心事重重，面无喜色。
  方应龙对着她们挥挥手，算是回答。结果小丫头，就蹦蹦跳跳地下来，跑到他桌子来，搬张小椅子坐到他身旁了。
  这丫头太招摇了，方应龙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依旧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扎着自己。
  胡八笑眯眯地看着车婧，对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与方应龙耳语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啥时候认识的？难道是那条花裙子？”
  方应龙无语地闭上眼，默认地点点头。
  “你小子，真行！不错，不错啊！哈哈！”胡八羡慕极了。
  不远处的一桌，一位身穿警官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车婧迎上前去，乖巧地拉住他的手臂，介绍道：“这是我大哥，车鸣。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晚我的救命恩人，龙哥哥！”
  车鸣用警察特有的眼光，将方应龙扫视了一遍：“先生，贵姓？”
  “哦，这是我家少爷，方应龙！车署长好！”蔡倍民机敏地答道。
  台上的戏还没开演，台下的戏已经开始了。边角上的罗圣韩与他的豆花西施，也正嗑着瓜子，瞅着这一桌子的热闹。
  车鸣还想打探些什么，一位油头滑脑的中年大叔凑了过来，一来就把他那胖手搭在车鸣肩膀上：“车署长，可把您老人家给盼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我派兄弟们去迎接啊！我找小弟给您送票，还担心您贵人事多，走不开，今天见到您大驾光临，黄某这真是蓬荜生辉啊！”
  “走吧，我有事找你！”车鸣又扫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方应龙，再看看自己那个傻妹，焦头烂额地跟戏院老板黄大中去了。
  离戏开场还有些时候，蔡倍民就与方应龙、胡八介绍起这个丹桂戏院来，说起来也算是个传奇了。
  “这个黄大中，以前就是个拉板车的，前几年不是各地闹饥荒吗？他就趁机发起了国难财，做起大米的买卖，一下子成了有钱人。这不有钱了，也想搞点有文化的玩意儿，他竟然用他做大米生意囤积居奇的那套，来经营起戏院来，无论是服装道具，还是名演员、名乐师，只要稍有名气的，他都聘来囤着。这不戏院还被他搞得有声有色，观众们想看个名角，都只能来这丹桂戏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这真的是名利双收了！”
  “这人看着头大脖子粗的，生意经念得不错啊！”胡八也忍不住赞叹道。
  方应龙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地观望着四周围，琢磨着，到底是谁送给他们的戏票？王春凤？她那表情，是极其不愿再见到他的了。车婧？她那双媚眼正火辣辣地望着他，一脸如中奖般地欢喜。那还会有谁呢？
  “哈哈，金小姐，宫本桑，我推荐的这地方不错吧？”一个熟悉的、变了调的中国话传入方应龙耳朵里。
  待他扭头看过去时，他愣住了，小兔？心里喊过千百遍的名字，她像是从他心里走了出来。方应龙看着她那张魂牵梦绕的脸，穿什么不记得了，只觉得纱裙下的她，美得耀眼。
  她怎么可以露出她的肩呢？就像剥了壳的荔枝，方应龙嗓子眼有些干渴，端起盖碗一饮而尽。
  胡八赶紧拉住他，凑到他身旁，低声说：“冷静！一定要冷静！”小兔在这里出现，的确让人惊诧，可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小兔身后跟着的那个公公模样的人，那不是已死去的李叔吗？
  车婧也发现了方应龙的异样，笑着说：“这位美丽的姐姐，听我哥说是前清的格格，可是今晚的贵宾，等下说不定还要表演呢！”
  方应龙目光追随着小兔的身影，上了楼，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怎么和日本人在一起？”
  等了好一会儿，在二楼最大的包厢里，贺茂直人和宫本藤勇出现里，可小兔不见了！
  方应龙感觉全身血脉奋张，他忍不住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衣领，脖子都红了。
  车婧见过方应龙变身的样子，这时候变身可不好玩。她连忙叫来伙计，添茶水。胡八也赶紧塞了颗药丸，给应龙服下。
  贺茂直人在包厢里，远远地欣赏着自己的猎物，越看越有趣。宫本藤勇是不愿和贺茂直人一起的，但大佐走时，也给他交待了任务，任务完不成，回家就无望了。
  戏仍未开演，台下已到了不少观众。台上的长笛换成了胡琴，咿咿哑哑地拉着，拉过来拉过去，似乎有说不尽的沧桑故事。一位光艳的伶人，唱着，笑着，袖子挡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