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画舫
作者:季风蔚      更新:2021-06-08 20:47      字数:2697
  直至暮色降临,刘铭选仍未回来,这已超过他们约定的时间许久,王春凤暗自担心,与车婧闲聊了一会儿,就推说晚上有事,与之别过,上了自家车,急匆匆地奔回家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城里的商铺陆续上了板子,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也作鸟兽散了。回澜楼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之后,也熄灭了楼顶的琉璃大灯。黑夜来临,墨色肆无忌惮地向四处蔓延,一直延伸到沱江岸边……
  与城里的光景似乎截然不同,这时的沱江边热闹非凡。江水中倒映着两岸斑斓的彩灯,在风的带动下,泛出银鱼般的涟漪,岸边一家挨着一家的鱼排酒肆,船坞摊档,沿着江边散落开去,如星罗密布。
  江面上还有各式高档的画舫船。晚晚笙歌鼎沸,灯火辉煌。而这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墨色间,倒也少了一些世俗的油腻,多了点儿江湖的酒意。
  乱世,百姓虽是困苦,但对于许多官绅土豪而言,却是淌金流银的黄金时代。这沱江边迅猛发展起来的船菜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沱江的船菜也称“水上筵席”,但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温婉精致,而多为朴实天然,讲究活杀、快炒、热辣、酒呛!当然每家的菜色又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特色,这可是饕餮们心心念念的流连忘返之地。
  其间又以四只大型画舫的船菜最为著名,且各有各的名菜:王家的八宝鸭,漕帮的梁溪脆鳝,杨家的雪花蟹斗,谢家的荷叶粉蒸肉。
  不仅是菜色不同,布局陈设,乃至各舫规矩都是独树一帜:王家的最贵,漕帮的最大,杨家的妞最美,谢家的船最难上。四大画舫争奇斗艳,娱乐无穷,引得远近的宾客络绎不绝。
  而争,就必有损伤。这不,最近杨家的画舫,就出了些怪事——闹鬼。还接连闹出好几桩命案,一连歇业三月有余,急得老板杨生豪四处找人救场,花了不少钱财,处理死者后事,安抚家属,打点各方官署。也在警察署备案,警察来看过现场,取证,就无后话了。
  店里的老伙计说怕是中了邪,有的说是撞了鬼。画舫为此还重新装修了一次,也是于事无补。
  这次,他杨生豪算是倒了大霉,若想要继续营生,怕是需另寻别处了。多年的操持,他怎生舍得?可他也不得不怕啊,请来的武功高手们上船后,都一夜之间毙命,他哪敢上去。愁啊,愁得他圆滚滚的肚子都垂了下来,像干瘪的气球。
  今晚,他家的管事杨平,又请了一位道士来驱魔。再不行,他杨生豪也只得认命了,把这画舫盘出去,也不知有没有人敢接手,他这次估计赔得棺材本都没了。
  这时的杨平正在江边码头,等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师,事情大概他交待了一下,请大师登船,可大师说,再晚点!我的娘啊!天黑,谁还敢去啊?杨平急得哦蹲在江边的矮墩子上,上蹿下跳,烦躁!
  而大师在旁边的一处面摊,叫上一碗清汤面,吃了起来。这大师二十七八吧,高瘦修长,长得比别的道士好看些,面上却有着异于同龄人的老成,不似路边摆摊的算命先生般多言,只是对杨平的话微微点头,不惊不诧,独自吃面去了。一身青白道袍,也不见背什么宝剑、法器。杨平愈看愈怀疑此人的道行,行不行啊?不要又是一个送死的吧?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公子哥模样的,生得细皮嫩肉,一脸的没正经,与高个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家伙竟然还带着一条半人高的大狗,黑白相间的毛,不吼不叫,像一名很有身份的武士,威严、老练,走到大师脚边,一声不吭地蹲下,雄赳赳地晃动着胸脯上绒样的长毛。
  不错,这便是甘文业、胡八,而那条神武的大狗,便是那条与方应龙出生入死的尸犬,换了一身崭新的皮毛,方应龙为它取名“巴荒”。他们活着,从迷魂凼回来了!
  “你咋在这里吃面啊?”胡八坐下就咋呼起来,“杨老板太不厚道了,虽说没有美女侍奉,怎么也应该雪花蟹斗级别的招待啊……”
  “应龙呢?”甘文业问道。
  “他去江边泡澡去了,说晚上该他出面时,他自会现身!”胡八小声地回答,顺便招呼面摊老板,上一碗麻辣龙抄手。今夜说不定要守到半夜,不吃饱点怎么行?
  “他打算就这么不见人了?”甘文业叹了口气,说道。
  “慢慢来吧,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自己的改变吧……嗯……也……还……正常!”胡八咽了一下口水,说着,回想起那场山崩地裂之后,他与甘文业听从麻姑的指引,顺着水流,寻找方应龙,一直寻到这沱江边。
  恰巧听闻,江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江水无缘无故断流,一百多号人失踪,一个似海和尚的水怪现世。胡八与甘文业连夜寻找,遇一女子夜间寻医,医生都不给治,胡八冒充医生,去到一看,果然,病人正是方应龙。
  趴床上的那人,哪有人样,那更像一条鱼,浑身黏糊糊,湿漉漉,红通通的,泛着珠石的银光,最吓人的是背上,那尖若刀锋的背鳍。好在捋开水怪那水草一般的头发,露出那张俊俏的脸,还没变形,这就是方应龙。
  嗓子眼里,咕噜咕噜的低声呼喊着,却发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伤心绝望的眼睛,只能努力地瞪着胡八,眼眶都红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来什么大灾大难,才会变成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一个多月,胡八精心护理,加心理辅导,可以说付出了几近母爱。可在方应龙眼里,他感觉胡八看他,与看那紫色蝴蝶树虫的眼神差不多,更像个好奇宝宝。
  不管怎样,方应龙慢慢恢复了正常,可以重新站了起来,背上的鱼鳍大概是永远不会消褪,但至少塌了下去,不会一直直竖着,连衣服都穿不上。应龙也能勉强进食,不太利索地回答几句问话。但这也使得他更加消沉,愈发不想见人了。
  这次他们一起出山,纯粹是为了帮助一个女人寻夫,这个女人就是那晚救起应龙的人,也是云西村的村民,熟人,她就是秀文。
  这不,胡八远远地就看见,她又一张苦瓜脸地向这面摊,扑面而来。在胡八对面坐下,将胡八面前那碗热气腾腾、还未动筷的龙抄手,强行拖到自己面前,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胡八恨得哦,咬着牙都疼,硬生生把气咽了下去,只得又叫了一碗,说道:“杜大姐,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哼,别装了!你们得到消息,开始行动了,也不叫上我!”杜秀文气呼呼地说道。
  “啥行动啊?不就吃碗龙抄手吗?忘了叫你一起来……”胡八继续插科打诨道。
  “好,我现在就去告诉方应龙,云西村的事!”杜秀文筷子一放,嗖地站了起来。
  “又来,又来!”胡八一把按住她,说,“大姐,好姐姐,你别每次都用这一招啊!带你去,一定带上你!”
  “带上她?”甘文业不干了,“呵呵,不如就你们去就好了,我就不去了!”
  “哎,我们都讲好了的!”胡八如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敲着桌子说,“她自己跟来的,干我啥事?”
  胡八话还未说完,秀文已经嘤嘤地哭了起来,甘文业白眼一翻,再也忍不住,起身就走。
  胡八郁闷地赶紧塞了几口烫嘴的抄手,也赶紧起身,和巴荒一起跟上甘文业。
  “哼!”秀文用衣袖一抹眼角,哼哼唧唧地小跑跟上。
  甘文业猛地一个回头,队伍一个急刹,吓得最末的秀文差点掉进水里。甘文业一个眼神,就让秀文立马收声,乖乖地悄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