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帝女花
作者:季风蔚      更新:2021-06-08 20:47      字数:2983
  夜未央,星辰冷落碧潭水,空山悲鸣白蓼风。冬日的夜,显得特别长,麻姑与老龚团坐火堆旁,望着天,说北斗,聊远方。
  甘文业向湖而坐,白日并非湖太大,他游不过去,而是眼前这片幽谧的湖水太多疑点,竟让他犹豫了。
  白天那一阵地震山摇,碎石倾注湖中,卷起水花万丈,碧绿的湖水瞬间混沌,如牛乳一般。等他下水之时,依旧浑浊不清,湖面上漂着碎木板,不过越往湖的深处游去,越加开阔,湖水渐渐清澈,甚至还有小舟,这里曾经是有人来过的。湖边竖有石碑:“海子”,而这种内陆宽阔的湖,只有少数民族才喜欢称它为海子。
  甘文业屏住气息,潜入湖底,却发现湖里早已积满了各种石像的残块,覆盖了几乎整个湖底,有几尊较为完整的,能辨认出道教的三清真人,也有佛家如来,甚至还有少数民族的图腾,这片海子竟似神佛们的葬地。
  更让人可疑的是,这么大的湖,湖里没有鱼,甘文业游了过半,竟遇上一群飘荡的人影,因为水流不急,所以他们游得也很缓慢。可当甘文业追上他们时,差点吓死,那哪是人,那是一群泡得发白发胀的尸:长长的发丝在水中缠绕着摇曳着,尸体缓缓地向着一个方向漂去,遇到湖里高大的塑像,竟能自觉地回避。甘文业担心方应龙会不会也在里面,所以压制住内心的发麻发悚,硬着头皮跟着尸群继续向前。
  虽说他一个学道之人,比常人更不惧这些。可再往后,他也不敢向前了,越往前行,水温越冻。甘文业露出湖面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湖面上看去,尸群有数十具,鼓起的衣衫,像一个个泡沫,时起时伏,不知他们来自何方,也不知他们将漂去何处,几十具漂走了,水底又浮起几十具。他们每一个都面部朝下,身躯舒展,摆成燕子的姿态,整整齐齐地流进一个“山门”。
  湖水泛着涟漪,携着这水中各色的俗世杂物,缓缓地通通流进这个山门。那可不像一个普通的山洞,洞口高约十一二米,甘文业隔得老远,也能看到洞口之上,整齐的青石砖,上面篆刻大字“天乙山无相门”。天乙山,这是道家福地;无相门,这又是佛家圣地。这是什么鬼?
  更让甘文业诧异的,又见他朝思暮想的佛光,点点荧荧,忽明忽暗,在洞口徘徊。这洞里有什么吗?仙山宝地,地府阎王?还是真的有龙?甘文业疑惑着,退了回来,烦恼着,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说给麻姑听。
  就在甘文业思绪万千之时,胡八咳嗽着,凑到他面前。胡八把能穿上的衣物都给自己裹上了,可脸色依旧发青,这样的天气,接连两次落水,整得他够呛,他咳嗽着问甘文业:“李叔呢?”
  甘文业的心神才从湖面收了回来,咬咬嘴唇,淡淡地回了一句:“死了。”
  “怎么死了?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很稳定吗?虽说中毒较深,但也不至于马上毙命啊!慢慢养养,还是会好的啊……”胡八瞪得眼睛都疼了,咬着牙,吭吭地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他心里猜到七八分了,臭婆娘!
  “他是自尽的!”甘文业补充道。李叔虽与他们都不同,但那份赤胆忠心,却让人肃然起敬。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可惜了,他那一身的好武艺。
  “那应龙呢?你觉得他能死里逃生不?”胡八紧了紧身上杂乱的衣物,忧心忡忡地问道。望着婆娑薄雾的湖面,胡八心中感概,想起戏文中常唱道:“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江湖虽大,知己寥寥。”但愿他还健在,胡八自言自语地念着。
  “他应该过彼岸了。”甘文业又望向湖面。黑夜里,湖与天融为一色,满天大大小小、忽明忽灭的星,其中北斗七星最为突出,也最容易识别,它与水中的北斗遥相辉映,湖面上吹来清冷的风,呼呼的风声,带着几分逝者的忧伤,在这寂静的山谷间沉沦……
  “彼岸?”胡八重复着甘文业的话,一头雾水,突然他看到湖面上有几处似有似无地光,像一颗颗颤抖的星星落到了湖面上,“那是什么?”
  其实,甘文业早就看到了,这些就是白天他遇见的小舟,只是没想到它已有灵光,夜里会发光。“那是船棺。”甘文业回答道,“很久以前的古巴蜀国人,喜欢将过世的亲人放入船棺中,水葬,取过河升天之意。”
  “呃,这船是棺材!”胡八撅撅嘴,“那彼岸不就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可能是吧。佛教典籍记载,极乐之地,遍地莲花,树木扶疏,山水明秀,佛灯高悬,奇花异草,芬芳四溢。而活佛高居莲花中,花大可容人,白昼花开,人坐其上,夜间花闭,人寝其中,地下泥土,捻之为金,枝头垂露,饮之成酿。人能诚心前去,无不立地成佛。”甘文业说着,眉头紧蹙,他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也只比胡八多知道一点儿。
  “世间哪有这样的地方!”胡八笑着直摇头。
  “这个神奇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龙穴。”老龚与麻姑走了过来。山谷太寂静,一点声音都是敏感的。
  “哼,既然你们凑过来了,我也就把话挑明了。”胡八终于憋不住了,说道,“我和甘文业留下来是为找到应龙的,我们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的,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我们也是去找方应龙的啊!咋就不是一路的呢?当然,麻姑是脾气大了点,让胡八兄弟受委屈了,但想想我们一路走来,也实属不易。这前途未卜,我们现在只剩四人了,若还不能同心协力,我看我们谁都走不出这迷魂凼。”
  “老龚,你是鬼迷心窍了!李叔是她亲信吧,她也能弃之不理,跟着这样黑心肠的人,我怕才真走不出去了。”胡八说完,立刻跳到甘文业身旁,寻求保护,白天麻姑那一脚,痛感还在啊!
  “人的一生本就是一直告别。”难得麻姑没有发飙,反而变得忧郁,而也只有这时的麻姑充满了女人味。
  “你错怪麻姑了,你问甘文业,李叔是自己寻死的,很突然,我们来不及拉住他,这事对麻姑打击很大。李老去意已决,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神医也救不回他,这个道理胡八你应该懂的。”老龚为说和,可谓竭尽全力。
  夜很静,静得空寂。因为无月,黑显得更加沉重。“师侄、胡八、老龚,请坐过来,我们聊聊吧。”麻姑难得客气地招呼他们,坐到火堆旁。或许正是这月黑风凄,山高夜静,大家竟没有想单独离开的意思,胡八嘴撅得更高了,极不情愿地坐了过来,头歪向一边。
  “长夜漫漫,老龚你去温点酒,行不?”麻姑对老龚浅浅一笑,老龚便屁颠颠去找铜壶和酒去了。
  麻姑接着娓娓地说:“误会是因为不了解。我给大家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吧。虽然那是一段我不愿再提起的陈年旧事,但也是迫使我、李叔和小兔一路艰难走来的动力。若不是时事所逼,谁想过这种居无定所、打打杀杀的日子。”
  甘文业气定神闲地盘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也不知在没在听。胡八倒也不客气地让老龚顺便取些肉干过来,一副湖边郊游的模样。麻姑看着他竟眯着眼笑了,接着慢慢讲起那个前朝的往事,虽仅仅过去十几年,却因改朝换代,那种时过境迁,让人恍如隔了一世。
  老龚拎着酒壶过来了,将一包肉干抛给了胡八,然后在麻姑身旁坐下,将温热的铜壶用棉布垫着,递给麻姑,说:“有酒没杯,只能委屈你了。”
  麻姑揭开壶盖,小口地抿了抿,热热的酒,让身体暖和多了,也让气氛缓和了一些,她喝完将酒壶递给了胡八,胡八迟疑了一下下,接过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好男不跟女斗,跟个老女人生什么气呢。
  老龚将火堆垒得更旺些,觉得一切妥当了,他也静静地坐下来,拿出那根旱烟杆,给自己点了一杆子烟,很享受地吸了起来。及时的保存体力,才能让自己活得更久,走得更远。
  麻姑讲故事的水平,不去说书都是浪费啊,胡八觉得自己的嘴能生花,麻姑这个就可以达到惊天地泣鬼神了!好一出《帝女花》: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生于帝王家,贵为金枝叶,本应享荣华,却流尽一生血泪,帝女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