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反思
作者:董天意      更新:2021-06-08 04:48      字数:3095
  “承蒙各位朋友抬爱,让犬子主持了这届审判大会,其间或有偏颇之处,但念在他资历尚浅,走到今日颇为艰难,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犬子的态度就是通灵教的态度,对朋友敞开怀抱,对敌人绝不故息。在此郑重提醒,藏在各位英雄中的东厂和西厂的番役,给段情收尸可以,观看这次大会也可以。但若有其它想法,通灵教恕不奉陪。一会儿大会结束请速速离去,本教只欢迎神农会和各位江湖朋友,对朝廷的人,一概拒绝。”
  台下的姜伦闻听,觉得大势已去,立刻悄悄退去,从此消失。
  顿了顿,虫母又望向台下的雁灵甲道:“若没其它事,今天就到这里吧,不知会长对本教的处置是否满意?”
  瞄了瞄台上那几具尸体,又一望身边的几位楼主,半晌雁灵甲点点头:“这一篇翻过去了,从今往后,本会与贵教仍是兄弟。”
  虫母深深一礼:“多谢会长宽宏大谅,狄氏代表本教永生铭记。既如此,请会长先到待客厅小坐,待用过午饭,咱们再仔细商讨李楼主的后事。各位,今天到此为止,多谢大家前来捧场,多谢!”
  窦天伦被正法,一场冲突终于消弥于无形。众人见尘埃落定,不便久留,登时各上各船,打道回府。一时千帆如旗,迎风招展,浩浩荡荡地驶离通灵岛,场面蔚为壮观。
  也直到这时,雁登云才长出一口气。
  ——他在父亲身旁一直盯着段情。他担心临死前这女人把一切都说出来,拉自己垫背,但幸好女人没有疯狂,那只是一场虚惊。将尸体抬下擂台时他又特意上前检验,确定断气无疑,这才彻底地放下心。现在知道他秘密的当事人只剩下藤堂鹤,他相信后者,所以当虫母宣布大会结束,他亦有了一种真正重生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激动与兴奋,后怕与悲伤,使他几乎要落泪。
  父亲随虫母等人去了议事厅,雁登云却没有陪同,他想自己呆一会儿,缓和一下五味杂陈的心情。在灵台转了转,又觉得该去找藤堂鹤表达一下感激,于是独自走向明月大道。但才刚刚走出灵台,还没看见大道的边界,陡觉脚下一沉,整个人竟向下坠落。
  地面上出现一个陷阱,将雁登云吞噬后,迅速又恢复原位。
  头顶一片漆黑,整个人却似顺着滑道不停向下,雁登云又惊又骇,不禁大喊道:“来人哪,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没喊两声,脚下骤然一痛,人竟落到了实地,而后依惯性又向前滑了片刻,这才停住。
  伸手不见五指,耳旁亦静如坟墓,似乎是地下很深的地方。
  雁登云揉了揉摔痛的双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又大喊道:“喂,有人吗,有人吗?”
  “有。”正前方有人应了一声,随即火把闪亮,照见了一张与他同龄的青年面孔。
  雁登云瞅着陌生,瞪眼仔细打量,很快又吃了一惊。
  这年青人五官可怖,已经被血渍和污渍遮住面目,无法认清,而观其下身,破烂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其右胁更是插了一把利剑,近乎贯穿,十分凶险。看其差极的气色,站立颇为勉强,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地底怎会有这样一名陌生的伤者?
  又借着火光四下打量,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地下空间,没有门,没有其它设施,只有空荡荡的地面。地面和几丈外的墙壁非常粗糙,挖掘痕迹明显,显然建造时并未精工。抬起头棚顶距地面至少十丈,只有一个特殊的螺旋形滑道上下贯通。大致扫了一眼,雁登云暗暗震惊,忙开口道:“这位兄台,你还好吧?”
  “不好,但对付你还足够。”说完那青年又咳嗽两声,左手握紧火把,右手则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摆出战斗的架式。
  雁登云莫名其妙:“我根本不认识兄台,你为何要对付我?”
  “嘿嘿,还装?不认识我为何要用我的名字,庞欢,死到临头了你还演戏?”
  雁登云大惊失色:“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庞欢这个名字?”
  “我是谁?我是谁?你真不知道吗,你现在装的是谁,你在管谁叫爹?”
  刹那间雁登云面无人色,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竖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当年跳下觅火崖时我根本就没摔死,连刮伤都没有。在那儿死的是黑旗要塞的小孩,根本不是我。但当时我怕鲍雪会追上来,我跑不过他,所以才跟那个小孩换了衣服,又扔下桃胡手串伪装现场。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一直苦练刀法,想着出人头地后再回去见我爹。直到一月前,我刀法彻底练成,又得到神农会要来通灵岛的消息,想着终于能父子团圆。可谁想到昨天刚一上岛,竟被当成西厂的番役,被一大批人追杀。结果逃亡途中我意外落到这里。嘿嘿,本以为再遇上你还得花些时日,想不到老天开眼,这么快就随了我心意,庞欢,你真无耻,居然想冒充我,纳命来。”言毕人刀合一,跳过来便刺。
  雁登云都傻了,眼见匕首到了胸前才想起躲,边躲边道:“小刀,你先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动手,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太无耻了。”
  火光映着寒光,狠狠刺向庞欢心口。
  庞欢欲哭无泪,欲叫无声,被动的躲了十几招,突然发现一个空当,毕竟真的雁登云已经受伤,动作非常生涩,他伸腿一绊手一探,便把对方匕首夺下来,跟着一招“雾里看花”将真身打倒在地,又将利刃架在对方咽喉上。
  雁登云呼吸凌乱,目光竟十分怨毒:“你巴不得我死吧,巴不得占用我的身份吧?老天瞎眼,你动手啊,动手啊,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我绝不放过你!”
  庞观抵着他咽喉,热血一下涌上大脑。
  杀了他!这人一死自己就再也没有危胁,就可以彻底变成雁灵甲的儿子,有显赫的身份,有大好的前途,不用无依无靠的过日子,还可以想办法去追求花形。而一但放过他,自己可能得到的一切就全都将化为乌有,还要背负骂名,流落街头。是的,杀了他,这里这么隐秘,没人知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庞欢双眼发红,双手发抖,咬紧牙关催促了自己半晌,终于把匕首一扔,仰头叹道:“我不会杀你,等离开这里,我把一切都还给你。”说着满面悲哀,无力瘫倒。
  雁登云一怔:“你不杀我?”
  庞欢摇了摇头:“我当你是好兄弟,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我,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欺骗你爹,对不起,对不起。”说完伤心欲绝,埋首大哭。
  雁登云怔怔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一脸平静地道:“你合格了。”
  庞欢哭声一止:“什么?”
  雁登云注视着他的眼睛,神色缓和了许多,良久才轻声道:“我刚说的都是假话,我不会原谅雁灵甲,也永远不想见他,如果你想,你可以一直管他叫爹。”
  庞欢愕然。只见雁登云拔掉利剑,假的,脱下血衣,也是假的,又拢好头发才道:“我担心自己的名字被歹人利用,所以故意考验你一下,你过关了。”
  庞欢头脑混乱,良久才想起来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等你醒了自然会明白。但在此之前,有几句话你要记住。听清楚了,如果你不会教育子女,不想尊重他们的感受,就不要把他们生出来,免得用责任或梦想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害了他们,最后再反受其害。最后变得像我爹一般,孤独悔恨十几年,却连亲生儿子被掉了包,自己都不知道。……好了,好好对那个老人,睁开眼吧。”
  “云哥,云哥!快醒醒,醒醒,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雁登云正在做梦,却被人抓住双肩用力晃醒,睁眼一看,只见妻子花形满脸喜色,大叫道:“我怀孕了,我怀孕了,你要当爹了,我要当娘了。啊——太开心了,我告诉爹去,我告诉大家。”说完一阵风似地跑出卧房。
  一年后,神农会内城。
  雁登云睁大眼睛,只见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满是花香,一切都那么真实,熟悉,刚才竟然是梦!
  年青人不禁一呆,是自己太担心了吗?又想起雁登云说的那番话,顿时无限感慨,要怎样的凄凉,要怎样的忍耐和伤心,才能说出那番话,这是老天看自己要为人父,特意托梦来提醒自己吧?他不由记起鲍雪写的那首《农民》:
  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数十年,不求儿女成龙凤,但求子孙在眼前。
  孤独之时人都渴望家庭,渴望子女,但这些成千上万的渴求者,他们会教育自己的孩子吗,像自己这一代,又会是称职的父母吗?
  雁登云忙跳下床:“怀孕了不能跑,你慢点,慢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