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桌旁出现了两具尸体，一具仍在燃烧，一具纹丝不动。众人议论不停，声音顿时大了许多。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藤堂鹤伸手示意，又提高声音道：“下面审判何煌恩，请大家注意。”
  哗——，擂台四周顿时无声。
  何煌恩坐在铁椅上，忍不住怒道：“藤堂鹤，我没有做过任何损害通灵岛的事，加入西厂也只是为防备你的权宜之计，我没有害过谁，你不能杀我。”
  藤堂鹤森森一笑，目光在紧张的尚原绫脸上掠过，不紧不慢地道：“你说得没错，如果是为通灵岛，我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所以今天我不跟你谈公事，我谈私事，家事。”
  何煌恩一怔，望了身边的妻子一眼，又恨声道：“前因后果我早就跟你讲清楚了，我绝没骗你，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自然是为我爹讨还一个公道。”藤堂鹤冷冷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算你当时无知，事后也一定要付出代价，这就是公理。”说完手掌伸到男人头顶，一道黑气从掌心降下，迅速包住了他上半身，跟着忽的一声，一团黑火燃了起来。
  何煌恩痛不欲生，立时叫道：“无耻小人，无耻小人。”
  “何令主没有大错，你不能杀他！”一名琥珀大厅的弟子站了出来。跟着虫母亦急声道：“鹤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何煌恩的确情非得已，你稍作惩罚也就是了，千万别意气用事。”
  藤堂鹤呵呵一笑：“二位先坐下，我已经说过不会杀他，绝对说到做到。眼下只是让他吃一点苦头，这种黑火跟刚才的不同，不必担心。”之后凑到尚原绫耳畔，又低声道：“我是不会杀他，但我会一点一点折磨他，让他彻底毁容，生不如死。我会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受苦，惨叫，却无能为力。然后下一个就是何金雪，你们两个的女儿。嘿嘿，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但你的家人，你所守护的栖侠宫，他们却一定会因你而遭受磨难。至于能不能挺住，嘿，你求神灵保佑吧。”
  藤堂鹤不会那么做，但就是故意这么说，说完还露出一个职业式的笑容。
  尚原绫满脸铁青，目光在儿子与丈夫之间转换，嘴半张着，却说不出话，因为里面全是苦涩。片刻眼泪涮地流了下来。
  藤堂鹤恨恨地看着她，忽一伸手，将桌上雕像的红布掀开。
  ——那是一尊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塑像，虽然栩栩如生，但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看着非常陌生。但这陌生只是对于别人，对于尚原绫，她很熟悉，一时她的目光都直了。
  藤堂鹤面向众人，高声道：“藤某与这女人的关系想必大家早有耳闻，不错，这个抛夫弃子、人称栖侠宫圣母的女人就是我娘。为了所谓的人生，所谓的梦想，她不声不响地抛下一切，让我爹为找她抑郁而终，当时还小的我与弟弟更是受尽欺凌。如今她仍不认错，仍然不跟我说一字一句。好，有骨气，有魄力，但她真的在乎这个着了火的男人吗，她真的为了这个人才不理我们父子三人吗？”
  又转向尚原绫，藤堂鹤道：“在神农会的山前我曾跟你说过，让你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给我下跪，认错，还记得吗？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只要你跪在我爹面前，大声重复一百次对不起，磕一百个响头，我马上就给你的男人灭火，让你们离开。不然，我会慢慢地烧他，直烧得他终生卧床，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你会怎么选呢，自己的面子重要，还是那个男人重要？”解开她绑绳，但却留着手镣，藤堂鹤退到一边。
  尚原绫气色不正，挣扎着站起来，刀子般的目光在儿子面上停留片刻，又悲哀地望向丈夫，终于牙关一咬，她转向前夫藤得树的塑像，跪下，重重叩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呯，呯，呯……
  藤堂鹤眼中含泪，望着故乡所在方向，一动不动。
  台下亦变得静极，只有这震憾无数内心的头颅与木板的撞击声重重入耳，像是洪钟大吕齐鸣，引得无数的目光集中在女人身上，有惋惜，有漠然，有愤怒，有深思……
  尚原绫五官恐怖，一边磕头一边重复着那句对不起，但她内心却终始没有妥协，没有放弃那句话：女人，就应该自私一点，宁让人唾骂，绝不让人可怜。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一百个响头，一百声对不起。她原以为能够完成，怎奈剑伤在身，勉强磕到九十个，体力不支，整个人已累趴到台上，姿式极为难看。
  藤堂鹤没有细查，但感觉数量不够，登时厉声道：“别在那儿装死，起来再磕！”
  大家眼睁睁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但又不好开口，正面面相觑，骤听一人喊道：“谁敢欺负我儿媳？让开，让开！”台下微微骚乱，跟着一名白发妇人拔开人群，迅速冲到尚原绫身前。
  群雄一看，来者竟是原栖侠宫主——雷菲。
  狄丝丽忙道：“来人，把老夫人带下去。”
  “不必。”陈电沉声道：“经过在西厂的刺激，她的病已经好了，教主不必担心。”
  狄丝丽不由一怔：好了？
  此时的雷菲衣着整洁，精神饱满，丝毫不像疯巅之人，到近前扶起尚原绫，一脸紧张地道：“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吗，干嘛作践自己？你瞅瞅，头都磕出血了，真是，快擦擦。”说着用衣袖给她擦血。
  尚原绫用力过猛，头皮早已青紫流血，但纵然疼痛，却分毫没有抵消她胸中的震惊。她的眼睛睁到极限，几乎不敢相信此刻的景象：“娘，我，我是小绫，你不恨我吗，你不恨我吗？”
  “傻孩子，你是我儿媳啊，你对煌恩那么好，我怎么会恨你呢？一点不恨，我很喜欢你呀。”
  尚原绫躺在她怀里，颤声道：“你不是，不是不许我们成亲吗，不是不认我吗，为什么又……”
  “傻孩子，谁还没糊涂的时候，那都过去了，咱不提。现在我认你，你就是我何家的媳妇。以后你跟煌恩好好过日子，咱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再也不吵了，你说好不？”
  尚原绫看着公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心，病情有无好转，但这几句朝恩暮想的认可，她盼了实在太久太久，突然心头一松，顿时放声大哭：“娘，你终于认我了，你终于认我了，我，我……”扑到婆婆怀里，一时泣不成声。
  藤堂鹤忍到了顶点，不同于围观者的伤感，他的怒火直冲发稍，眼珠上都挂了血线，不由怒喝道：“雷菲！这人害你失智二十年，抛夫弃子又自私，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居然要认这种无耻的女人吗，你不怕何家丢脸？”
  雷菲静静看着他，许久吐出四个字：“忘了，不怕。”
  藤堂鹤满脸通红，咬了咬牙，怒道：“好，好！就算你接受她，可我不接受，她的头还没有磕完，这笔帐还没有结束，谁也别想阻止，你让开！”
  雷菲看了儿媳一眼，起身道：“她不行了，我替她磕！”说着起身面对遗像，就要下跪。
  藤堂鹤急忙拉住她：“此事与你无关，你别捣乱！”
  雷菲望着他，轻声道：“你的亲人有难，你会袖手旁观吗？”言毕双膝一跪，就要磕头。
  倏见人影一晃，雷隐闪电般出现，一把扶住妇人：“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冲动？”转向藤堂鹤又笑了笑，颇为和善地道：“很有血性，看来不是老夫想的那种人。今天就当卖我个人情，算了吧。”
  狄丝丽面色一变，立刻起身道：“鹤儿，难得雷老开口，算了吧。”
  苛氏昆仲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兄弟，令尊泉下有知，也应该满意了，算了吧。”
  何马左右瞅瞅，忍不住开口道：“是啊师父，何夫人已经尝到教训了，算了吧。”
  算了？
  藤堂鹤冷如冰雕，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许久牙关一咬，右手释放真气，继父身上的黑焰立刻消失，纵然是降低了火焰威力，但这么久的焚烧，血肉之躯岂能承受。何煌恩瘫在椅上，早已失去了神智。
  立刻有人上台，将这两夫妻抬了下去。
  藤堂鹤没有阻拦，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人消失才望向父亲的塑像：爹，我这么做，你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