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审判——李虫娘
作者:
董天意 更新:2021-06-08 04:48 字数:3599
窦天伦化为焦炭,一动不动,但遍体的黑火仍在慢慢燃烧,显然不将尸体的油脂与养份彻底榨干,它们不会从视线中消失。藤堂鹤最后瞄了一眼,缓缓坐回原位,从怀中掏出一匕首放到桌上,这才转向段情道:“下面轮到你了,段院长。”
段情面色铁青,奈何人不能动,只能用愤怒与音量压抑着恐惧:“姓藤的,要杀要剐你给我一个痛快,别折磨老娘。咱们之间没有过节,你少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让人看不起。”
藤堂鹤似笑非笑:“你以为我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段情无话可说,表情在数种心情之间飞速转换,却仍是无讲可施,最终被迫定格在女人惯用的可怜上,连声音亦配合的低了下来:“老弟啊,姐姐只是东厂混口饭吃,确实有些事做得过头,但那全是上支下派,身不由己,老弟应该能理解吧?”
藤堂鹤点点头:“我理解,所以我给你一个选择。一,说出你杀鲍雪的理由。最后鲍雪死时,你跟他说了什么,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你答应,我给你一刀,让你死得痛快。二,你不答应,什么都不肯讲,我就像烧死窦天伦那样慢慢烧死你。怎么样,选吧。”
段情面无人色:“你真要杀我?”
“师命难违!”
段情瞧着桌上的利刃,又看了看化为焦尸的男人,目光渐渐变得悲哀与疯狂,忽然大笑道:“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天顺五年(1461)七月,距天医教不足二十里的百寿村。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鸟语花香。村尾一间不起眼的茅屋前,段情独坐院中,正慢慢织着一件婴孩穿的毛衣。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全是幸福。再有三个月她的骨肉就将降生,一直单身的她就将成为母亲。为一天她祈盼了好多年,从未如愿,如今上天垂怜,她真是做梦都忍不住要笑醒。
吱呀一声,院门忽被推开,二个人不请自来,快步出现在她面前。段情仔细一瞧,后面的矮个女人不认识,但最前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神色冷峻,胁挎腰刀,却正是鲍雪的父亲鲍佳音。
段情非常意外,也有些尴尬,这个男人向来轻视自己,今天居然亲自登门?忙起身道:‘鲍叔叔,您,您怎么来了?“
鲍佳音盯着她的小腹,开门见山道:“孩子是谁的?”
段情面色一变:“是我的,我的。”
“废话!我问你,是你跟谁怀的?”“是,是我以前一个相好,我的一客人。”“撒谎!你怀的是鲍雪的孩子,是我儿子的骨肉,是不是?”
段情脸色发白,颤声道:“您,您都知道了?”
“嘿,凭你那点心机瞒得住我?鲍雪被蒙在鼓里,我眼睛可不瞎。你看我儿要成为天医教的教主,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想法勾引他,纠缠他,想为自己今后打算,是不是?”
“不是,真不是。”段情忙辩道:“我对小雪确实倾心,但是,我们不可能的。情儿有自知之明,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这孩子纯粹是个意外。情儿沦落风尘多年,数次堕胎,怀孕已经非常困难,如今有这个孩子,完全就是苍天可怜,我只想生下他相依为命,让下半生有个伴,从未想过用他去争取什么,那绝不可能,叔叔误会了。”
鲍佳音冷冷一笑:“我会相信婊子的话吗?”上前就来抓她。
段情立刻躲开,不住求道:“情儿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假,求叔叔可怜,给晚辈一个依靠,我发誓绝不用他要胁小雪,我连说都不跟他说,他现在也根本都不知道,我发誓。他永远不告诉他。”
男人一身冰冷,盯着她道:“要我信你也行,把孩子拿掉,现在就作,稳婆我都带来了。”
段情看了一眼那矮个妇女,脸色都青了:“求叔叔可怜,求叔叔开恩,情儿真没想过用孩子谋求什么,我真的只想要个伴儿。大夫说我怀孕很不容易,再要流掉可能终身都不会有子嗣,我不想孤独一辈子,我真不想一个人活到死,求叔叔可怜我,给我一个依靠,给我一个孩子吧。我离开这儿可不可以,我永远都不见鲍雪行不行,我马上走,我马上就走。”
“要走可以,把孩子留下。”鲍佳音根本不信,出手又来抓她,但段情身子油滑,一连数次竟毫无所得。男人毕竟有些眼力,当即寒声道:“你学功夫了?”
“学过一些。求叔叔可怜,情儿绝不敢冒犯您,绝不会影响小雪前途,求叔叔可怜……”
“够了。”鲍佳音不愿拖延,抽单刀奔她狠狠砍了过去。
彼时的段情无心应战,加之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因而没躲过三招,突然因速度过快动了胎气,身子一僵,鲍佳音手起一刀,狠狠便砍在她左胁上,段情痛叫道:“叔叔饶命。”鲍佳音却补上一掌,正中孕妇面门,段情哼了一声,当即仰天晕倒。
鲍佳音微微一哼,冲那稳婆道:“把她弄到屋里去,拿掉孩子。”
稳婆有些害怕,小声道:“她受伤了,这时再拿掉孩子,大人会有危险的。”
“怕什么,我是官,你让你拿你就拿!”
稳婆犹豫片刻,只得硬下头皮,把失去知觉的段情扶进房里。不大一会儿,她托着一个沾满血迹的婴儿走了出来:“大人,是个男孩。”
鲍佳音满脸厌恶,连看都不愿意看,连连挥手道:“拿去埋了,埋了。”
“站住!”房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喝,跟着段情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鲍佳音沉着脸道:“孩子已经拿掉了,以后你离我家鲍雪远一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段情根本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稳婆手中的婴儿,眼泪缓缓流下,表情异常悲苦,无声地哭了片刻,猛然怒吼道:“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整个人张牙舞爪,犹如恶鬼一般扑向鲍佳音。
中年人冷冷一哼,挥拳直捣,对着段情胸口就是一击,但后者躲都不躲,双臂伸得笔直,在被一拳击退的瞬间,在他脖上亦狠狠抓出几道血槽。
鲍佳音疼得吸了口冷气,不禁怒道:“疯婆了,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别不识好歹!”
段情的五官狰狞恐怖,声音已完全不像人类:“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吼完再次扑上来,鲍佳音暗起杀心,第二次抽出单刀,却还没等挥出去,陡觉头晕目眩,手臂竟有些不听使唤。
原来刚刚段情在指甲内抹了药粉,籍由抓伤他脖颈之际,暗暗给他下了致死之毒。
鲍佳音身体麻痹,堪堪躲过这一扑,但段情陷入疯狂,不见鲜血根本不停,很快又红着眼睛再次抓向他咽喉。
咔!终于抓到男人的喉结,段情舍命掐碎,又撕开咽喉肌肤,将气管生生拽了出来……
鲍佳音口喷鲜血,顿时气绝。
段情还不解恨,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奔他头颅又狠狠砸去……
“杀人啦!杀人啦!”那稳婆吓得魂飞魄散,调头就逃,死婴也扔了。
段情一把接过婴儿,悲哀很快变成怒火:“侩子手,你是侩子手!”抄起血红的尖石,奔稳婆又追下去。跑到院外的土道上,她狠狠一砸,稳婆后脑开花,向前扑倒,跟着再次猛砸,眨眼那女人的脑袋也跟鲍佳音一样了。
“小凤!”不远处一个领着男孩的庄稼汉子发现这一幕,立刻大叫一声,疯了似地冲过来。
到近前见稳婆气绝身亡,男子不由大放悲声:“小凤,小凤……”那男孩也跑过来,大叫道:“娘,娘。”刚哭一声,那庄稼汉子忽抓住段情,怒吼道:“你是谁,为什么杀我老婆,你为什么杀她!”
段情早已经杀红了眼,当下一言不发,握住石头又狠狠砸向他面门……
“爹,爹。”男孩惊慌失措,但一看倒下的父亲,七窍流血,已然命归西天。
段情满脸杀气,举起石头,又望向那男孩。小孩都被吓傻了,当即哭声止住,一动都不敢动,就那么惨白着小脸蹲在地上。
他还是个孩子,还很小。可我的孩子呢?我的呢?段情终于没有下手,进院将死婴抱在怀里,不禁放声大哭。
这里是村中土路,周围都有人家,并不偏僻,很快又有一名中年男子现身,走到女人身后。
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段情发现有人,这才转过身,随即挂着眼泪的脸上就是一僵。来者非别,竟是几年前被鲍雪亲自抓捕的采花大盗花引蜂!
环视着周围的尸体,花引蜂颇为诧异,不禁道:“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向厂里汇报天医教的消息,陆大人特意让我来看看出了什么变故,你这,怎么回事?”
段情没反应过来,却也不在乎了,只是抱着死婴哭道:“他们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呜呜……”
花引蜂一瞄渐渐聚过来的百姓,忙把段情拉进房中,关好门:“我在去年净身,被陆大人招入了东厂,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段情抱紧死婴,魂不守舍,花引蜂连问几声。她才回过神,很快,那双被眼泪浸透的眼睛迸发出可怕的寒光:“……没什么,天医教,可以灭了,他们都以去死了,都去死吧。”
花引蜂见她情绪不稳,觉得不宜多说,忙疾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离开。”之后推门而出,瞄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他又迎着聚过来的百姓道:“我乃东厂番役、人称铜人的常四方是也,这几个刁民敢欺负我女人,完全死有余辜,要抓就来抓我吧。”说完抓着段情向东而去,转眼不见。
附近的百姓议论纷纷,谁都不敢靠前,却无不把这凶手的名字牢牢记住。唯独一个男孩,守着父母尸体,目光却死死盯着段情的小屋。
这男孩非是旁人,正是今天雁登云的替代者——庞欢。
说到这儿段情笑了笑:“我最后跟鲍雪说的,就是他一直想抓的杀父凶手名字,就是——我。”
擂台周围一时哗然,大家交头接耳,对毒火仙子的评价登时出现两极。
藤堂鹤暗受震动,沉默片刻,隐隐明白了那句真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轻轻叹了口气,抓起匕首,轻轻刺进了段情的心脏。
没有开口再说,段情仰望天空,嘴角挂着奇怪的笑容,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