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前，夜追白拿了一把包谷，正在喂山雀。
  因为这座山是那位韩师姐的住所，平日一般极少有人经过，又还没到管儿来的时间，所以当察觉有人靠近时，他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而对方的声音更快的传了过来：“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原来只是个不思上进的懒怠之徒！”
  来者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体格纤小，穿一身碧衣蓝裙，梳着一对垂挂鬓，之前从未见过。
  此时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几分怒意，话语也显得咄咄逼人，只不过配合上她这副模样，就如同之前管儿的故作严肃一样，着实很难让人感到害怕。
  夜追白觉得大概是为了韩师姐之事来找麻烦的人，当下并不准备理会。
  见他重新低下头，小姑娘一愣，愤愤的跺了跺脚，又道：“你便是夜追白？他们口中的那个野人？”
  从霜已经基本确定，眼前这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懒人，体内无丝毫真元也就罢了，但凡稍有上进的人，谁会把时间浪费在……浪费在喂山雀上？
  这般看来，不能让东蛰再跟着他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若是对方承认，自己就立马离开，回去禀告师傅。
  便在此时，夜追白忽然抬头看向她：“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说完将手中的包谷全部洒下，站起了身来。
  很简单的说话动作，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从霜却突然有一种心中发毛的感觉，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能成为云穆的弟子，她自然有着过人的天资，小小年纪修为便已达到凝丹后境，即便是内阁那几位有名的师兄、甚至是一些年轻的师长，都从未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
  从霜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眼前的男子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当即镇定下来，说道：“之前可能没人知道也无人在意，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从霜心中的感觉随之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大概是错觉吧，她这样想着。
  夜追白的目光变得疑惑起来。
  小姑娘也疑惑的望着他：“你还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
  “那个大个子，对了，东蛰，他没来过？”
  夜追白道：“他应该在南房砍树。”
  从霜讶异他居然还不知道的同时，又听得他说砍树的事，心中不免怒气上涌，但还是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夜追白明白了。
  “你现在明白了吗？”见他反应如此平淡，从霜不确信的问道。
  夜追白点了点头。
  “那可是内阁师长，曾今的云中剑，也是我的师傅。”
  “我知道了。”
  “跟随他修行，可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也知道了。”
  从霜盯着他，心想：那么你为什么还这么平静？难道你不应该表现得更震撼和吃惊一些吗？
  她说道：“因为你，他拒绝了我师傅的收徒，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夜追白沉默了一会，从霜觉得他大概是有所动摇，随后便听他说道：“我不知道，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从霜心中气愤，这人不仅外表不像野人，就连性格也不如外界所传的那样，从始至终他都在故作镇定，对待问题左右推诿油盐不进，好生狡猾！想来“不知道”估计也是装出来的，东蛰应该早就告诉了他才对。
  始终无法接受，东蛰居然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拒绝了自己的师傅。
  从霜深深呼了口气，开始说话：“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野人，但你确实没有丝毫修为，东蛰跟着你，只会埋没了他的天资，但如果跟随我师父，他一定能走得更高更远，甚至名动整个大陆。”
  “我师父似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去南海屠蛟了，你又再做些什么？”
  “终日无所事事？”
  这些话来的时候便已想好，此刻总算是说了出来，山腰的小屋前，小姑娘神情郑重，眼中还有几分倔强。
  另一处，夜追白的表情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所变化，平静问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从霜认真说道：“没人会觉得这不重要。”
  夜追白认真的重复了一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难不成便与你无关？若不是顾及你，他又怎会拒绝我师傅？”
  到得此刻，夜追白已经觉得有些烦了，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准备转身离开。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从霜立马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夜追白皱了皱眉。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夜追白盯着她，没有说话。
  “我就站在这里，如果你能让我后退一步，这件事我便不再过问。如若不行，你让东蛰拜我师傅为师。”
  “怎么样，敢不敢？”小姑娘说道，挑衅似的看向夜追白这边，骄傲的仰了仰头。
  她的天资即便放在内阁也极为出众，于修行一道有着自己的自信与底气，此时察觉到夜追白不耐，才故意放出挑衅的话，看似莽撞，实则是有所倚仗的。对方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寻常人，只要运起真元，以自己凝丹后境的修为是绝不可能被撼动的。
  然而出乎从霜意料的是，夜追白似乎并不准备搭理她。
  少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俯下身去继续逗弄山雀：“你知道吗？在北地的大山中有一湾寒潭。”
  说着话时，第一只山雀飞走了。
  从霜一脸疑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那潭水冷得惊人。”
  第二只山雀飞走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那里全是野兽。”
  第三只山雀飞走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那里有条龙，身躯像是连在一起的山。”
  第四只山雀飞走了。
  然后是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直至所有山雀全部飞走，屋后的竹林中响起一阵鸣叫。
  面前的人影突然晃了一下，从霜的视线有一瞬的恍惚，
  嗖！一柄铁刀划破空气。她心中一惊，知道上当，强大的修为让得她极快做出应对，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从霜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剑，晶莹的剑身在空中带出一道寒光，可惜铁刀已然到了身前，她这时才看清——那是一柄柴刀。
  当！一记金属交接的声音响彻山林。
  一个人影应声飞出，扎进了山道旁的灌木里。
  ……
  ……
  夜幕笼罩月华殿的青山时，小屋中的烛火里，夜追白在读书，一旁是侍女打扮的管儿。
  想着自己先前来时看到的一幕，少女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当时是这样的：那位名叫从霜的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正从路边的灌木里爬起来，看样子似乎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不过除了模样狼狈些以外，倒是没有受伤。
  而最让管儿觉得意外的是——夜追白就在旁边。
  从霜小姑娘一身草叶，头发也显得凌乱，涨红了脸，瞪着他似乎是想要发怒，陡然注意到有人来，立马哑了火，冲自己打了个招呼后，悻悻的离开了。
  管儿跟在月连珠身边做事，自然认识这位略显刁蛮的小姑娘，当下微笑着点头，但还是没能掩饰住眼中的错愕。
  此时看着对面聚精会神、好似没事人一样的男子，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白天的事你都知道了？”
  夜追白没有回答，但与他相处如此之久，管儿知道他其实是在听的。
  “对人家一女孩子还用偷袭的手段，着实算不得好看。”
  夜追白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她，心道：难道你就想说这个？
  “她天资聪慧，又拜了云穆师长为师，加上年纪小，在内阁极受宠爱，任性一些情有可原。”
  “她真的很烦。”
  “只怕会惹来麻烦，内阁护她的师兄师长可是不少。”管儿说完抿嘴偷笑。
  夜追白放下书，顿了顿：“那一刀我已经手下留情，她应该看得出，不然……”
  说着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位掌门让他学习人的做派，只不过这类事情，终究是有些不习惯。
  同样一片夜色里，从霜去见了云穆。
  “确实没有修为，全身无一丝真元运行的痕迹，只是……”
  “他的刀很厉害。”
  “刀么？”老者低低喃喃了一句。
  掌门、北地、刀……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云穆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