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抓住他们。这是我身为王国骑士的失职。”
  因为这句话，亚历克珊德拉·拉斯特成为了夜间巡逻于王城的骑士之一。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在餐桌上这样说，而是因为她站在鹦鹉面前坦白并提出了申请。而那位世俗与神殿的连接人，不得不微笑着答应了她进入调查团的要求。
  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她成为魔犬骑士乃至骑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
  她不曾参加战争，护送国王游行的任务通常由更加年长的骑士进行，因而两年来她不过是一个吃着国家税金的无用花瓶。她和她的魔犬只是出于一种后补、一种装饰而存在。但此刻就不同了，她走在夜晚的王城街道，坐在她高大而温暖的巨犬背上，是这座王城真正的守卫者之一。
  宵禁后的夜晚除了蝙蝠与牲畜外，安静地犹如无人境。
  烛火熄灭后，除了月色外再无照明。
  她倒不会觉得恐怖，但碌碌无为带来的困倦与劳累是她的性格所无法容忍之事。
  “已经巡逻了三个晚上。”她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与自己的魔犬攀谈，“我们只抓住两个小偷，送了一个迷路的酒鬼回家。”
  “……我不太清楚，”魔犬喉咙里呼着轻轻的雷，“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这确实是。你应当学过，你的责任只能中包括了保护希尔维的臣民？”
  “似乎有过。”魔犬沉思一会儿，诚实地说，“但不太教导我们这些。”
  “无论如何这肯定是我们该做的事。问题在于这样做似乎只是无用功。这三天里我们走了四条大道和北方的一些你能够走进去小路，你确实没有闻到那种味道了吗？”
  “是的。”莫斯彻抽抽鼻子。被这样一问他又有点怀疑自己。
  “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最好白天去走走小路。”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东方就将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到斐罗斯佩尔宫的侧门小室登记。
  一如前三天，她差不多是最后结束巡逻的骑士。
  魔犬在宫门前站着。对于北面侧门来说，他实在过于庞大。
  亚历克珊德拉走到那扇屋檐悬挂着一盏玻璃灯的窗子前，照惯例开口道：“我是亚历克珊德拉·拉斯特。今夜平静，没有不遵守宵禁的——”
  “小姐。”
  她惊讶地把目光投进窗子里，看到葛莱福欧握着羽毛笔，正坐在被烛光照亮的小桌边。那张记录桌贴着墙拜访，青年的长手往外伸，几乎伸出来，他冲她打招呼，笑嘻嘻的。
  “葛莱福欧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烛火微黄的光线将学士那在白昼看来苍白而略显神经质的、锋利的面孔照亮，照得柔和而朦胧。她不能看见他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光芒。
  “我……”他的嘴唇永远那样急切，仿佛有无数新生急于倾诉，“我替朋友来值一晚上的班。我就猜能够见到你。”
  亚历克珊德拉眨了眨眼睛。
  夜晚让她既变得迟钝，又容易多想。
  葛莱福欧连忙又说：“当然了，他说我或许可以帮他这苦差事继续做下去……他的意思是，如果我觉得有趣、愿意的话。你知道我是书记官，就是干这些的。”
  她不禁弯起嘴角笑起来。
  她问道：“我是最后一个人吗？”
  “哦、哦，”葛莱福欧低头去看记录册，“是的。您是最后一个过来登记的，小姐。您是多么恪尽职守的骑士啊。”
  他说着，用笔尖蘸了墨水，在她的名字后面打上第四个勾。
  她注意到青年在守夜时还在阅读和撰写书写，各种纸张摆满了一整张桌子。这是之前那位记录员并不会做的。
  “那么，你也可以休息了，是吗？”亚历克珊德拉问。
  “我想是的？”青年抬起眼睛看向他，他们脸上都有深深的黑眼圈。
  “你是睡在这儿，还是回家去？”
  “啊……”葛莱福欧低下头皱起眉头，快速考量自己的回答。
  “您不要为难。我的意思只是，如果您要回家去——先生您瞧，现在天色还未明亮，如果我送您回去对您而言不是坏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幸送您回去的话。”
  她碰了碰自己的左臂铠甲和腰际佩剑，行简便的骑士礼。
  “哦！”他差不多是以一种激动的姿态拍案而起，帽子都滑到了一边的耳朵上去。
  女孩笑了。
  “我住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阁楼。”葛莱福欧当即坦白住址。
  他感到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他披上外套，熄灭烛火，跟着这位女骑士离开斐罗斯佩尔宫的门洞。女骑士穿着灰银色的轻铠，如同猫爪月，在他前面走着，是月牙在云间跳跃。
  至于等葛莱福欧看到站在门外等候的魔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不可能与她独处。他因为这不为人知的事态几乎红了脸。
  “这是葛莱福欧——查尔斯·摩特涅尔。我与你提起过的。”她走过去，默默巨犬的耳朵，“莫斯彻。”
  “莫斯彻……嗯，大人。”葛莱福欧迟疑。
  亚历克珊德拉笑着说：“你叫他莫斯彻就好。对吧，莫斯彻？”
  灰犬微微低下那硕大的头颅，再缓缓抬起。
  “我们先送这位学士先生回他的住处，然后回家。”
  这是葛莱福欧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魔犬身旁。
  他惊异于这头年轻魔犬的干净、漂亮，若不是魔犬身上坚硬的皮毛与可怖的指爪是那样引人注目，它那油光水亮的身段被照顾得几乎与贵族们砸下重金饲养的猎犬相差无几。但葛莱福欧自然也不得不为那庞大的危险性折服，屈于猛兽的目光。要知道这毕竟是在圣霖露节上拔得头筹的魔犬，如果在战场上，便是以一敌百，能够将人类头骨轻松踩碎。
  然而，魔犬对待主人的恭顺似乎也的确不假，它始终耐心地走在他们身边，不管他们的脚步是快还是慢。兽类的目光是不可解读的，但葛莱福欧相信其中透露温柔。
  “抱歉，我与莫斯彻都是这样沉默无趣。”亚历克珊德拉说，“唯一能够照顾的只有您的安危罢了。您很困了吧？”
  “不，与您在一起，怎么会困倦呢？当然，如果您愿意与我说说您的生活，就再好不过了。我希望了解您。”
  “这也是我的期望。我也愿意更加了解您的生活。”亚历克珊德拉看着他，再次露出笑容。
  少女脸上印着几日来连夜巡逻的倦意，她无疑累了，其实困得非常厉害。但与此同时为他带来了那样的好处——她的笑容也变得像孩童那样直率，减损了阳光照耀时的掩饰，不为众人的眼光所累。
  这种童真几乎让他感到罪恶感，此刻又是如此平静而难得。
  朝阳还未出生，凌晨的街道逐渐回温，呼出的气息微微发白。
  如若没有骇人的失踪事件，本是美好的晴朗秋日。
  要为主人准备餐点的仆人已经起来，运送柴薪、鲜水、菜肉的小贩已经开始装备推车。王都正在展现它的生命力。此处算是王都的繁华地带，魔犬在这儿，平日是不常见的，因而引起许多目光——女孩不是不在意，但因为太困了而无法在意。
  但她听着青年所说的那些事情，仍然觉得十分有趣。她恍惚间宛若回到童年，趴在父亲膝头听他讲述故事。那似乎……真是太久太久的以前了。
  虽然葛莱福欧满心不希望太阳升起，但早晨到底到来了。
  他所居住的地方也仿佛自个儿会朝前走似的，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那么，告辞了，葛莱福欧先生。对了……如果下次您愿意更详细地同我讲讲赫瑞斯提学院，还有旸国的那些传说，我会很高兴的。”女骑士把手轻轻搭在魔犬身上，实际看起来则像是把大半个身子埋在丰厚的皮毛里面。
  她显然是那种十分不习惯熬夜的人，既不时常秉灯夜烛，也从来不会彻夜纵情。
  “晚安，”他改口，“我是说，早安。总之……祝您好梦。”
  “谢谢您，先生。也祝您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