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啼哭的夜骨 其一
作者:
管熠 更新:2021-06-07 05:53 字数:2127
“什么?你说什么?宝贝,再说一遍?”
“十枚银币,不能少。”年轻医师坐在瓶瓶罐罐与从屋檐上挂下的各种纸包之间,整个人看上去都泛着绿色。
“开玩笑呢,你怎么不去从羊肚子上挤牛奶?”把自己包裹到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男人把手放在柜台上敲得砰砰响,另一只手则是用指节来回快速敲打,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切翁在上,上次我买的时候还只要八枚银币零三个铜板。”
年轻人表情冷淡,似乎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噗,你说的何年何月的事了?”
个头矮小的老人把干瘪的胳膊举起来伸到柜台上头。
他把自己的孙子——年轻的格林医生撇到一边儿去,爬上座椅,如此才得以露出皱巴巴的核桃仁似的脑袋:“博格,你得有快两年没回过王城了吧。”
“上神见证,这不是我亲爱的老格林吗?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这么睿智而苛刻,并且灵魂和肉体统一。瞧瞧你那可爱的、畏缩的小脑仁。”
“我还没这么快就去死呢!”老人摆摆手,“说正经的。”
“好,你说。你说说怎么得要十枚银币。你知道我是你的老主顾,这药我用了得有五十多年。是吧?而且你看看,”他撸起袖子露出的不是手臂皮肤而是一堆绷带,“你看看,我的病也没怎么好。”
“能好就有鬼!我最多只能让你不痛罢了。好了,听着,这价格上涨实属无奈之举,不过其实本来也不至于直接上升两个银币。但你明白吧,你要用的膏药里面加的是龙鳞草,这在中央是没有的草药。”
“怎么了?龙鳞草是要从大陆上灭绝了吗?上神所见,是谁做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儿,去伤害可怜的小草,我现在就去把他的手筋挑了——”
老格林医生拍拍桌子,终止男人神经质的发言。
“因为中央附近没有,也不容易种植,所以才是属于罕见的进口药材,我要说的是这么回事。至于灭绝,呵,它们绝对不会灭绝的,至少在两百年内不会,我给你打包票。”
男人想了想,放心了似的点点头,但又立刻紧张地蹦起来:“那两百年以后怎么办?”
老人翻一个白眼:“这种事情我管不着,你自己去烦恼吧。”
“那……所以这些到底和涨价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老人翻了个更加精彩的白眼。男人忍不住为这个白眼鼓鼓掌。
“我不知道啊,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变抠门的理由?”他感到无辜。
“真的你给我闭嘴吧!”老人把身子往后仰,叹起气来像是老树干在打呼噜,“我知道你刚回王都不久,最近肯定拿了一大笔钱喝得昏天黑地,但你是又被哪个姑娘勾了魂还是别的什么花样,怎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了?”
“哦,说到这个,老格林,你该把小格林的膝盖借给我枕一枕,以安抚我受伤的心灵。一年不见我刚才倒是没注意,你孙子长得更俊了,比你年轻时候好看多了是不是?啊,你要是有个孙女该有多好,虽然我不觉得孙子有什么不好……”
正在整理草药抽屉的年轻人猛打一个寒颤,没有回头。
老人再次拍拍桌板。
等不到年轻人的反应,男人于是扭回头继续哭诉,并掰着手指,从绷带的缝隙间露出发红溃烂的皮肤,撒娇似的展示给老朋友看:“我还以为她是真的爱我呢。”
“你总这么说。”
“她说我该成为‘孩子的父亲’,但她说的和我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她还要一栋属于‘我和你’的房子。我爱她,却没想到她只是想攒够钱让儿子上学去!上神见证,她在酒馆里,一个女人可以喝三桶酒,**白得像最贵的蜡烛,两条腿中间那花儿……总之,你怎么能想象她养了五个十多岁的小孩?”
“所以最后你给她钱了吗?”
“给了。”
“你真的活该一穷二白。”
“唉,我知道没人会爱我的,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再说她不是坏人。”男人把自己流脓的指缝凑到嘴边用舌头舔一舔,“九个银币吧,不能再多了,不然我今天晚上得住到蝙蝠洞里去,亲爱的你忍心吗?之前我还被人扭碎了整条手臂。你瞧,虽然是我,那也很让人不好受。你敢想象吗?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男孩,竟然把我的手臂拧下来!拧下来!天啊,太不可思议,难道我安德烈·博格已经沦落到……”
“十个。”
“九个。”
“十个,不能少。”老人无奈地说,“听着,是这样。因为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所有进口的东西——只要不是来自中央几个国王直辖的都城,都得仔细审查。而你也知道,你会光顾的店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对我们来说,哪怕多一车的东西得给官兵塞更多钱,也够让我们少吃一个月的白面包,再说了我也得攒钱为埃米尔铺路,我可不想让他再像我这样永远只能和你这种烂人打交道……而且你很明白,那些真正负责送货的家伙都是酒鬼,他们最会的就是提价。”
“我帮你去打他们一顿,不收费,长期减免就行。”
“那没有用的,博格。你就给我十个银币,把这瓶药拿走,这样就算咱们又一次合作愉快。”
“我觉得自己亏了。”
“不,你没有这样觉得。”
“可我的确有。”
老人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去揉捻柜台里侧的草药,然后像是被冲鼻气味呛到,大声咳嗽起来。他咳得浑身发抖,喉咙间咔啦作响。这是他年轻时替人治病时染上风寒所留下来的老毛病。
“切翁保佑你,格林,你别再用这招对付我了,你知道我最爱你,舍不得你……”
男人终于妥协,把手伸进领子里,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十枚银币来。
“再弄一杯苦艾酒,顺便给我讲讲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贫民窟的医馆当做酒吧,安然坐了下来并且聒噪如同发情的青蛙。
老人也已经不咳嗽了,转身拿酒,俨然一个见惯了腌臜雇佣兵的老酒保。
“酒可以第一杯免费,但是不许缠着我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