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凡俗之秋 其二
作者:管熠      更新:2021-06-07 05:52      字数:3076
  ※
  坐在姐姐身边的小王子用一只手撑着头,望着魔犬骑士们所在的席位,他用手指卷着脸颊边上的金发,眼睛则只在干痛了的时候眨几下。他的姐姐突然笑了,听到那笑声他才回过神,发现蕾佳娜用如蜜糖般的琥珀色眼睛打量着她。
  如果这不是他的姐姐,他大概也会心动不已吧。因为那的确是一双娇媚无比的眼睛。
  “怎么了?”蕾佳娜说话带点她的母亲的口音韵味,“你又开始别扭了。”
  “什么?我——”
  “上回没有邀请她跳舞。”
  麦伦不能和他的姐姐调情,因而也就完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别的办法蒙混过关,本质上说,他不善言辞,他也唯有这点和哈乐德·诺维拉相像。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蕾佳娜得意地用扇子遮掩嘴唇,笑了。
  “那又如何?我只是讨厌她和诺维拉那么亲密。两个怪胎。”
  “哦哦,当面‘哈乐德’,背面‘诺维拉’?”蕾佳娜揶揄道,“明明上次他到宫里来,你见着他可高兴了……等等,我明白了。你是气亚历克斯没有一道儿拜访你吗?我听说女骑士连假日都是哪儿也不去的,除非你请她。不过最近听说她偶尔也在城里逛逛。”
  “在城里?”
  看到这个话题成功引起麦伦的主意,蕾佳娜更得意了——她对自己在社交界的形象要求一向如此,外貌动人之余,言谈也要像踩着舞鞋。
  “有人说在城里看到她,”公主对自己的弟弟说道,“在集市上。那人一开始也没认出这是亚历克珊德拉·拉斯特。她穿得很朴素。但后来看到她在花铺前踌躇,又问很多遍各种花朵的颜色,撩起头发露出了红色的眼睛,那人才想起来是曾经见过一两面的女骑士。因为是坐在马车上等待侍者去看看旸国商人的货物,所以到底也没来得及下车去打招呼。”
  “花……”
  蕾佳娜知道他在想什么:“女骑士也是喜欢花的。”
  她收起扇子,和过来打招呼的安杰文斯家的女儿聊起来。麦伦也重新将视线投回底下,却发现诺维拉和亚历克珊德拉已经不在坐席上了。他的眉毛瞬时扭起来,那样憋住一会儿,拿起他姐姐喝到一半的果酒灌进嘴里,又抓起金酒壶。安塞尔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哥哥又想斥责他,只是碍于离得太远了些。
  亚历克珊德拉跟在哈乐德身后,朝着王座走过去。长长的弧形阶梯上铺设华丽布匹,摆满贵族们的宴席。
  作为首次在众人面前亮相的两位魔犬骑士,他们引起诸多目光。远处阶梯边沿的平民探出脑袋,那种眼神单纯只是觉得新奇,但贵族们——无论高贵还是落魄,都怀抱无数心思。要收拢、要攀附,至少也要结交。
  对于亚历克珊德拉而言眼前两侧这黑白色的浪潮实在太过激荡了些,穿过人群前行的途中,若是遇到认出诺维拉的,还得打招呼——哈乐德作为诺维拉公爵的独子,实在让众人垂涎,他又总会有礼地回以应答。叫住拉斯特的倒是少些,也不排除是因为她太过冷若冰霜的脸色和故意躲闪的视线。
  对于亚历克珊德拉而言他们只是黑白色礼服掀起的嘈杂涟漪,让她疲于应对。她挺直了些腰背,希望自己不会让拉斯特之名的光彩蒙尘。
  数年前的英格玛是如何应对人群的?她不由得想象起英格玛少年时的样貌。
  “拉斯特家的骑士!”
  人群中突然传出这样的声音。
  亚历克珊德拉抬起头朝上看去。朝上几阶稍远的地方,坐着赫瑞斯提学院的学士,他们大多是些穿着黑色学士服的青年,因为看到女骑士而兴奋不已。当时亚历克珊德拉并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代表着一种改革的希望、变革的征兆——她并不知道他们主张削弱教权、设立议会、开放贸易,他们主张自由结婚甚至离婚,主张让女子与男子一样获得全部继承权和基本教育权。
  与之相比,坐在这些学士不远处处的年轻教士们就要安静地多,他们只是望着这边,倒也觉得饶有兴趣。
  “拉斯特——”
  同样的声音再次喊道。
  她站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在黑白色的人群中看到一个青年朝前探出身子,比任何一个同伴都要热情地伸长手臂。他的眼神发亮,鼻梁高而直,如同一根神庙前的大理石柱,嘴唇弯起像古老壁画上天使手中的弓箭。他的眼睛真亮,亚历克珊德拉在心里道,那双眼睛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金子,不,如同两颗宝石。但究竟是什么宝石?她看不出。
  他喊着她的姓氏,朝她抛出一把花束。
  她伸出手,接住了。
  那股花香瞬间扑到她的脸上,像潮水似的。她感到河流的慰抚。
  那些黑色的小鸦似的学士们沸腾起来,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在巢中攒动。有人拉住那青年的衣服,免得他翻下座椅。“上神呐,你别再扑出去了,葛莱福欧!”有人如此喝道。
  葛莱福欧……
  “亚历克斯!”哈乐德拉住她的袖子朝前走去,一会儿又把她的手腕提起来,搭在自己手臂上,让她挽住他,显得更得体些。等到快步走过了那些学院学士的坐席,他压低声音对她说,“你不该接他们抛给你的东西……”
  “为什么?”她问道。另一只手还举着那把花束,凑到鼻尖。
  “你是个女孩儿!而他们都是些年轻人。虽说也有贵族们的儿子,也已经有人在宫中供职……但那是两回事。”
  “我怎么没弄懂你的意思?”亚历克珊德拉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哈乐德急得满脸发红。
  “他们可以在舞会上追求你,但不能在穿着学士服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这让你显得轻浮。”
  “什么?”亚历克珊德拉抬头看向他,挑起一条眉毛,思索了一会儿才反驳道,“轻浮?一个骑士接住抛给自己的花束,有什么轻浮可言?难道那些姑娘没给你抛过手帕?我可不信。”
  哈乐德皱了皱鼻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也是。”
  两人沉默着朝前走了一段路。哈乐德为了缓解这莫名的气氛,把头低下来凑到她的脑袋边上去看那束花。
  “是什么颜色?”亚历克珊德拉问他。
  他瞥了眼少女朝向这边的那只绿色眼睛,再看向花束,回答道:“白色的石竹、雏菊和浅绿色的精灵翅。不该是这个季节开的花……大概是用魔法培育的。”
  “你居然比我还要清楚这些事情?”
  亚历克珊德拉吃惊地察觉到,这位老友或许是远比她以为地更加贴近上流社会生活。
  她不禁仔细回想往日聊天时是否有过什么线索。
  他和她提到过许多个往他身上扔过东西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其中一个得到了他的爱慕。也或许是否了解花朵的知识,与恋慕之情无关吧。
  哈乐德则不置可否,咕哝道:“滥用魔法……想来也只有学院里的学士做得出。这可是会被教会定罪的,亚历克斯。”
  “是吗?”
  “你怎么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他倒觉得有些佩服起那帮青年来了。因为他们是绝对知道这个规矩的。
  亚历克珊德拉耸耸肩,不太在意的样子,脸颊却稍微有点发红:“拉斯特家从来没有魔法天赋。我当然就不甚了解了。”
  诺维拉不禁叹气。
  历代只为征战而活的家族——不仅是祭司一职,拉斯特甚至从来没有子嗣是在王宫内廷供职的,连一个当侍女的女儿都没有过。按照惯例,每个家族都想尽了办法让女儿们成为王后和公主的侍女,因为这样,她们才有更多机会找到理想的丈夫、运气好的或许还能成为王后王妃。当然,每一代拉斯特的子嗣也从来不曾多过,儿子从不超过两个,女儿亦然,又往往早夭。这与那些需为数十个子孙未来生计操劳的家族可完全不同。
  “可是究竟如何使用魔法,算是‘滥用’?”
  她想起了被称为“鹦鹉”的人。初次见面,它便用风吹动茶叶、足尖踏过波涛。
  又想起“魔犬不得在人群中显出类人的面容”一条。英格玛显然是从来不会规规矩矩的,因为亚历克珊德拉在栅栏外看到变成人形的泰伦时,他显然对此感到习惯。结果她当时甚至以为那是正常的。
  这世上显然有许多时候,规矩规定怎样做和实际可以怎样做是两码事。
  “何为滥用?这我倒也真的不很清楚……”哈乐德抓了抓脑后红色的鬈发,“或许问问教士们吧。《圣典》上提到的切翁神意总是模糊的。”
  果然如此。
  “再说了,教会近来也善变多端。”哈乐德理理衣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国王和王后的高座了,“愿上神保佑世人。”
  她再次低头闻了闻手里的白色花束。这些小花让她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