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你还好吧，昨天没睡好？”唐焱突然从他的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后灵雨。
  “没事，没事。”后灵雨如同惊醒一般猛地把头抬起，忙不迭地说道。他面前的那份文档已经停留在一页很久了，不过后灵雨实在是没有耐心再看下去，于是果断地重新换了一份，不过同样拗口艰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文字就像是活过来一般不断在他面前跳动，把短短一句话不断组合成不同的意思，然后一下子四散开来，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要不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唐焱不免有些担忧地说道。
  后灵雨呆呆地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可以继续，然后机械式地重新点开了一份新的文档，不过他的思绪已经再次发散开来。
  前天晚上的梦魇依旧在困扰着他，他甚至无法肯定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千鸟对他的安慰于事无补，因为他不敢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等待着那个身影再次降临，可是直到凌晨昏昏然睡去，他也没有等到。很难说清，后灵雨感到的是恐惧，是失落，还是庆幸。
  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漆黑身影的出现与尘埃有着某种联系。就像是他前天在那个实验室之中看到的尘埃藤蔓突然复苏，然后试图摆脱密封箱的束缚，后灵雨同样感觉到，那和自己的出现密切相关。尘埃是在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后，试图向他靠拢。
  但是这些只是一些玄而又玄的幻想，后灵雨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包括千鸟重云。
  就在这些无意义的幻想之中，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但是工作进度几乎没有丝毫地推进。唐焱和后灵雨的办公室已经从原本三楼的那个大实验室搬到了底楼的一间小办公室之中，除了大堆大堆的纸质文件之外，刚好能够容纳下两张不大的办公桌，而他们两个的任务就是整天趴在电脑屏幕前，检索着所有有关灰色藤蔓习性的视频资料。后灵雨第一次意识到，通过各种摄像头，在江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之中，到底能够产生多大的文件流量，就算是经过了电脑的初步筛选，剩下的工作量也是如此巨大。
  看到灰色的藤蔓从画面的各个方向突然长出，然后以各种方式产生破坏，人群在慌乱之中四散奔逃，已经很难对后灵雨产生新的刺激，虽然他也曾经亲身经历。但是现在他甚至不愿意推迟自己吃饭的时间去看完一整段手机拍摄的模糊画面，离开办公桌时，视频里正好出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孕妇被藤蔓卷起的汽车压住的场景，可惜一闪而过，没有引起后灵雨的注意。
  唐焱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他还需要协调其他几组同样在检索视频的人的进度，于是后灵雨只好孤零零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室，然后给唐焱打份盒饭回来。
  两侧紧闭的办公室挡住了外界传来的光亮，唯一的照明光源来自内嵌在天花板里的灯管。虽然是晚饭时间，但是走廊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在很远的地方，才隐约听到谈话的声响，整幢建筑的隔音效果做得非常出色。
  后灵雨沿着走廊一侧缓缓通行，略微有些出神，在一个转角处，他发现一个身影突然挡在自己面前，于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要从一旁绕过去。
  但是身影却严严实实地挡在他面前，没有让开，于是后灵雨略带恼火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漆黑如同深井一般的背景中浮现，恐惧与冰寒同时降临，把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那噩梦之中变换不定的幻影，如此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通体漆黑，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光线，看上去浑然一体，如同一整块黑色的玛瑙被雕刻成人类的外形，只有在它那光滑的面孔的位置，才被仔细雕琢，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容，僵硬，漆黑，但是的确是苏林的模样，它就这么紧贴着后灵雨，空洞的眼睛望向远方。
  “苏…林？”后灵雨轻声问道，似乎怕打破此刻的梦境。
  但是它没有回话，依旧这么了无生气地伫立在走廊中央，就像是一座雕塑被人搬到此地，寒冷与一股熟悉的刺鼻气味从它身上传来，那是尘埃的味道。后灵雨和这座雕塑就这么僵持在走廊之中，任凭寒冷的气息不断地延伸。
  突然，它缓缓地低下了头，那双空洞的眼睛从无尽的远方转移到现实之中，它的面容再次开始扭曲，苏林的模样逐渐消失，在那光滑的镜面上，浮现出一副新的面孔。
  这是后灵雨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人，但是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像是外国人的样子，甚至可以看到她修长的睫毛，但是后灵雨无法记起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见过，他此刻甚至无法继续思考，因为冰冷的气息不断从他的口鼻之中灌入，冻结他的心肺。
  那张脸逐渐占据了后灵雨全部的视线，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片漆黑。
  天空之上，飘落下纷纷扬扬的灰色的尘埃，后灵雨独自一人，站在一片关阔的荒野之上，一串脚印歪歪斜斜通向远方……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后灵雨心念一动，周围的景色飞快倒退。一片断崖出现在他的脚下，在那无尽的荒野上，出现了无数黑色的坟包，漆黑的如同玛瑙一般的墓碑上空无一字，纷纷扬扬的尘埃未曾停歇，却从来没有掩盖这一片墓地。
  孤独与恐惧紧紧攫住后灵雨的心脏，但是他这次将继续前行，于是黑色的墓地飞快地倒退，整齐的墓碑逐渐稀疏，最后消失在荒野之中。
  一点光亮从地平线尽头升起，然后逐渐放大，在那荒野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通天的高塔，如同一座高山一般，明亮的光线从塔身上密密麻麻的窗户之中露出，在高塔的最顶端，在最高的平台之上，站着一个身影，在无尽光芒的映衬之下，突然转身看来，于是世界轰然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