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女人继续问道：“根据你的论述，你在当时的情况下穿过江门市市区，一共大概用了两到四个小时，你确定吗？”
  这也是后灵雨一直有所困惑的地方，就算是平时情况下，开车横穿江门市市区大概也需要一个多小时，考虑到当时到处都是藤蔓，而两人只是依靠跑步速度，只花了这么一点时间的确不合常理，但是他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哪里记错了。
  后来那个女人又开始问道：“你们，不好意思，我是说你和你的朋友们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什么一致同意去学校，根据你的论述，当时你的两个朋友应该都受了伤，行动不便，在外界威胁如此巨大的情况下，你们三人却选择和其他人分开。以平常人的角度看，这有些不合情理。”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我们碰到的那些人！”
  “你口中的那些人，至今并没有被发现，不排除他们已经遇难的可能性。”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在房间里回荡，显得单调乏味，又阴气森森。
  “我们，我们当时只是想得救，我们认为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虽然心里不承认，但是后灵雨明白，自己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摧毁。
  “那么你们为什么会认为会及时有救援队伍呢？”那个女人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不急不缓，就像是敲打在后灵雨的心上。
  为什么他当时会那么坚信有人来接他们呢？既然江门市出现了那么大的变故，难道那些还没有撤离的名人政要不比他们更加重要吗，他们携带的那些文件资料，又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值得别人花费大力气呢？自己和苏林孟潜他们的性命，比起他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呢？
  那个女人已经彻底掌握了主动权，这时只要她乐意，完全可以让后灵雨相信从她口中流出来的任何一句话，但是她只是维持着虚假的笑容，继续问道：“还有你说的那种黑色蒲公英，我们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过，你确定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吗？”
  如果是现在的后灵雨，他也许会反驳道：“你们对尘埃又有多少了解呢？”，但是当时他只能沮丧地摇摇头，连一点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
  然后那个女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后灵雨已经记不清她到底问了什么，于是他被带回了自己的病房，然后房门咔哒一声被锁上了。
  这就是他第一次接受质询的始末。
  ……
  “所以我想知道，你遇到的究竟是不是奚诉少校。”陈笃安的声音似乎从悠悠的远方再次传到后灵雨的耳朵之中。
  后灵雨沮丧地放弃再次回忆一遍的冲动，把注意力转回现实，和那个女人比起来，眼前的陈笃安根本不像是审讯的人，他倒是像是在被审讯。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结论已经很明了了：我很有可能在重压之下产生了错觉，在苏林和孟潜意外身故之后幻想出一个人来拯救自己。”这是在第三次审讯中那个光头心理医生试图让我相信的事情，不过这句话后灵雨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还能够想出来一些其他的事情，还希望可以告诉我。”陈笃安的面色突然变得黯淡。
  “哦，那么你的联系方式？”
  “额……算了吧。”陈笃安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甚至没有客套一句。
  后灵雨仔细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减弱，然后点了一下床头的按钮，不一会，高跟鞋清脆的响声从走廊远端传来，那个护士走进来推走了小推车，然后一言不发地再次离开。
  不知不觉之中，电视上的焦点访谈都要结束了。
  ……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后灵雨并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他下意识地把这当做了不能说出的秘密，那就是他和尘埃那种难以言明的联系，他至今在做梦的时候，也能够偶尔梦到，那一串藤萝一般的灰色藤蔓从墙上垂下，紫色的花朵之中血红色的眼珠紧紧盯着他，耳畔是那意义不明的呜咽……
  后灵雨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寓意，他原本抱着希望，以为奚诉能够解答他的困惑，但是奚诉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便不见踪影，现在甚至有人告诉他，奚诉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幻影。
  而且，自从从尘埃区逃出来开始，后灵雨便感觉到自己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是他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直到最近，这种变化才开始明显起来：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不管是听觉，视觉，嗅觉都有了长足的提升，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明显，他只是略微注意到周围的噪声似乎突然大了起来，他睡觉的时候甚至会被门外的脚步声吵醒，然后便是他的眼镜不再合用，带上去甚至有眩晕的感觉，涤纶床单也好像变得粗糙，每天送来的饭菜里，总是有一股怪味。
  后来，他可以准确地从门外的脚步声里辨别出那个人的体貌特征，清楚地看到雨滴溅落时物态的逐渐改变，感受到指尖每一处细微的纹路，从空气中感觉到每一处细微味道的变化。
  世界从来没有以如此丰富多彩的方式展现在后灵雨面前，还是同一个世界，但是却呈现出如此不同的外貌，让人深深感到迷醉。
  但是于此同时，后灵雨也感觉到一种不安，在飞快变化的身体之中，依旧是原本那颗内心，敏锐的感官带来太多的附加信息，使得后灵雨开始困惑，自己是不是原来的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原本的世界。
  他一个人被困在这个孤独的白色房间之中，没有任何的依靠，只能独自面对着这种超出常理的变化，他甚至开始困惑，这种变化到底是喜是忧。
  于是他开始试图封闭自己，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但是又时常被内心的冲动焦躁俘获，他感觉到自己过去是多么盲目，但是现在又不断重复着过去犯下的错误。
  就像是再次过了一次青春期，后灵雨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在努力适应着这具陌生的肉体，他没有时间去改变自己。
  这种痛苦无人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