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三位公子齐齐看着程静书。
  小姑娘身着红色大氅，立于扶云苑院中央。
  虽然哭红了眼，眼角还挂着悬而未落的泪，却依然眉眼如画，认真说话时周身都散发着英气。
  她见他们不说话，便道：“我是你们的小妹啊！你们不是最疼我了吗！？里面那位是你们的妹婿，是千难万难才走到今天的静王殿下，若连你们都不肯帮他，小妹我还能指望谁！？”
  程川昱叹气，掏出帕子递给她，道：“怎么还哭上了！？从小到大，哥哥们什么事情没有如你的意！？嗯！？你方才的话说得重了点，你三哥向来是最疼你的，大哥二哥都不及他。赶紧哄哄你三哥。还有啊，父亲知晓殿下醒了，已差厨房备下佳肴，我与老二先走，你们收拾收拾，晚点再来。”
  程梓珩拍了拍程静书的肩，道：“小妹，别哭。你的眼光比二哥哥好，殿下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这个妹婿二哥哥先认了。”
  程静书“嗯”了一声。
  程梓珩见程静书和程亦铭仍是互相都不说话，无奈地将程静书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小妹，老三也不容易，他对你的心思二哥哥都看出来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叫二哥哥在老三和殿下两人中选一个做妹婿，二哥哥肯定选老三，你别急啊，二哥哥的话还没说完。可是你喜欢的人是殿下，所以二哥哥的选择也只能是殿下。
  老三没有错，爱一个人没有错，你想想二哥当初对那个人的心思，老三比起我，已经很正常了。若是老三跟我当时一样魔怔，你才要头疼了。二哥哥是过来人，不忍见你们兄妹为这些事情伤了感情，老三这些日子的变化肉眼可见，你只知数落他不懂殿下待你的深情，你又何尝懂了老三是为了谁！小书啊，好好与你三哥哥聊一聊，夫君要护，哥哥的心也不能伤，知道吗！？”
  程静书耷拉着脑袋。
  程梓珩揉了揉她的发，道：“你啊！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
  “关于老三从军的理由。”
  “我不想听。”
  “不听也得听。你最是知道老三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京城纨绔数他一个，他忽然正经了，开始带兵打仗了。你不想知道缘由！？他刚从父亲书房出来，他向父亲请命，想带兵戍守边疆。父亲已经允了，一旦陛下允了，老三此去便是无诏不得回，你们兄妹也难以一见了。
  父亲问他为何想去戍守边疆，他说‘父亲，我想保护小妹，保护一辈子，虽然小妹有太尉大人当父亲、有静王殿下当夫君、有血骨门段秋月当兄长、有神医蒿儒当师父，但我还是不放心，我愿多为小妹余生的幸福加持，若有不测，他还能有个军功赫赫、连陛下都不敢妄动的三哥哥替她筹谋，护她无忧’。小书啊，老三待你至此，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方才那番话该让他多伤心！？好了，我和大哥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别吵架了。”
  程梓珩摇着折扇，慢慢地离开了扶云苑。
  寒风瑟瑟，吹地院前虬枝摇摆。
  程静书盯着地上的枯枝败叶，愈发想哭了。
  她咬唇，抬起头，看着神情颓萎的程亦铭。
  昔日意义风发好少年，如今老成持重不负当年。
  他的变化，她怎会不知！？
  方才，到底是她太过急躁，太过口不择言了。
  她挪动几步，走到程亦铭面前，和小时候一样拽了拽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一开口就哭出了声，哽咽着：“三哥哥……”
  “别叫我。”
  他甩开她的手。
  程静书愈发用力地拽住，继续喊着：“三哥哥，我错了，书儿错了。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绝对不还嘴、不还手。”
  “放手！”
  “我不放！”
  “程静书，你放手！”
  “我不，我不嘛！三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
  “我不是你三哥哥。程小姐，你贵为太尉千金，未来静王之妃，草民何人！？无根浮萍，至今不生身父母姓甚名谁，怎担得起你一声‘三哥哥’。我已向程太尉请命，即将戍守边疆，从此以后，我与程小姐不必再见。”
  程静书浑身石化。
  有时候，言语会化作长满倒刺的箭，扎入皮肉，鲜血淋漓。
  他转身就要走。
  他的衣袖从她指尖划走。
  程静书猛然转身，拽住他的胳膊，道：“三哥哥，你别这样……”
  她的泪簌簌地往下落，边哭边用力抓住他，生怕他使蛮力挣脱。
  程亦铭眼眶血红，像是多日未眠，眸中红血丝遍布，他看着程静书，头一次这样冷漠，道：“程小姐，你没有良心。”
  “是，我没有良心，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这样好不好！？三哥哥，我求你了，你这样，我会害怕…呜呜呜……”
  程亦铭挪开眼。
  他狠心地抽出自己的手，大步往外走。
  程静书跑着去追。
  她小腿曾在青州程府茶厂的销魂窟刑具中受过重伤，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大好，又在这次成明山之战中引发旧疾。
  她跑着跑着腿就软了，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开来……
  她咬着牙，继续追，边追边喊着：“三哥哥……”
  下人见了，也不敢多言。
  少爷小姐的事情，哪里容得了他们置喙。
  倒是阿兮见状，急得满头大汗，忙去找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不知追了多久，程静书眼见着程亦铭拐弯，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急得不行，猛然加速，腿无法支撑，跪倒在地……
  唔——
  好疼好疼啊……
  她哭着：“三哥哥……”
  以往最疼她的就是三哥哥。
  她磕着碰着哭了，第一个赶来的就是三哥哥。
  可如今，她哭得这么伤心，摔得都磕出了血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呜呜呜……
  她是真的伤了三哥哥的心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一起来又倒了下去。
  眼见着膝盖又要磕到地上了，她闭上眼，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
  她抬起头。
  “三哥哥！”她惊喜地喊着。
  程亦铭掀开裙摆，看到她膝盖上的血迹，冷淡道：“这不是殿下送你的金丝缕衣吗！？不怕摔坏了！？”
  程静书笑嘻嘻地看着她，伸手抱住了男人，不管男人怎么推她都不放手。
  她小脑袋在男人身上蹭啊蹭，跟个两三岁的婴孩似的，黏人得不行，“三哥哥，三哥哥，三哥哥……”
  程川昱和程梓珩听了阿兮的禀告，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兄弟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程梓珩道：“这两兄妹，打断了骨头都连着筋呢，和好了就好。”
  程川昱也笑着，道：“老三哪里舍得让小妹伤心！？他啊，也就是听了那些话，一时寒了心。小妹一哄，一撒娇，他还不见好就收！？”
  程梓珩失笑，道：“在咱们家里，小妹一撒娇，谁不见好就收！？父亲都拿她没办法。”
  “是啊，真好！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大哥，段公子的事……”
  程川昱蹙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此事不要再提，尤其不能传只言片语到小妹耳中。”
  “她迟早会知道。”
  “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大哥，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你与父亲在朝为官，这几日观朝堂风向，究竟如何！？我们自己人自然觉得小妹是顶顶好的，可你听过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没有！？咱们小妹在有的人口中是祸国殃民的妖姬，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毒妇，陛下真的会赐婚吗！？我虽终日只在家中和书院出没，但老二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大哥，你老实跟我说，小妹前程究竟如何！？”
  程川昱叹气。
  他道：“老二，我不想瞒你，但如今朝堂形势愈发扑朔迷离了，君心难测，就连父亲也不敢妄揣圣意，左右小妹有父亲和殿下护着，性命无虞。接下来的就要看殿下和小妹的造化了。你啊，也无需多想，小妹如今待在家里，没人能拿她如何。我们哥几个还不拿命护着！？”
  “可我总有些……”
  “好了，殿下刚醒，是喜事，就先别提这些了，就算暴风雨要来，也清静这几日再说。”
  “好吧。”
  ……
  程亦铭抱着程静书去了就近的花厅。
  他差阿兮去将医药箱提来。
  全程，他没有说半句话，可动作倒是温柔。
  程静书被他放在了椅子上。
  程亦铭蹲下身，取出医药箱中的常用药膏就准备替程静书脱鞋袜。
  程静书微微俯身，按住他的手，道：“三哥哥，你跟我说说话嘛！”
  “别动！”
  “三哥哥，你拿错药膏了。”
  阿兮憋着笑。
  程亦铭将药膏扔进医药箱，无奈极了，道：“让阿兮给你上药，我回去了。”
  “三哥哥！你怎么这别扭啊！？你马上要去边疆了，真打算不和我好好道别，往后想起来就记得和我大吵一架，把我惹哭了，害我摔倒了！？”
  程亦铭似是觉得荒唐，骤然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