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半是温情，半是威胁，终于说服了沈眉君。
  外头丫头也正好来敲门，道：“沈夫人，大少奶奶，老爷跟夫人在前院备宴，请沈夫人前去。”
  方氏看着沈眉君，沈眉君脸上有刚难产之后的憔悴，也有发现命运黑暗之后的冷漠和萎靡。
  但良久，沈眉君终于还是收拾好了心情，扬声道：“知道了，即刻便去。”
  方氏松了口气。
  方氏等人往前院去了，宋琛跟夏青竹自然也在列。
  只是等坐下之后，才发现宋家一贯清冷的餐桌上，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夏青竹跟宋琛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猜想。
  果然，饭后方氏便找了宋夫人。
  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说的，可是最后方氏走的时候，沈玉君却没有跟着走。
  沈眉君留在了宋府，暂时住在宋夫人主院的客房里。
  这顿饭可吃的够恶心的。
  夏青竹一回自己院子就脸色不好，进门就甩开了宋琛，自己往屋里去。
  宋琛连忙上去哄道：“哎，你说你！这又不是我干的事儿，你干嘛甩这么大的脸子啊？”
  宋琛委屈吧啦的，要是他做错了，夏青竹怎么说都行，可这也不是他做的事儿啊。
  媳妇咋就生他的气了？
  夏青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我还不能甩脸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的！”
  宋琛哭笑不得：“你见过几个男人啊？你就说我们男人我们男人的，我跟别人不一样啊！”
  平时宋琛跟她笑笑闹闹的，她觉得挺好的。
  毕竟这里的人很少有能平等相处的，像宋大成跟宋夫人那样的，都属于少见了。
  大多数人的相处都是跟阶层直接相关的。
  比如这院子里，其实桂芳桂兰桂枝，包括小圆，那都是顶顶好的姑娘。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因为出身，所以她们一辈子也不能跟夏青竹平等相处。
  夏青竹很难受，却也只能接受。
  对着其他人，夏青竹有时候是地位高的那一个，有时候却又是任人宰割的那一个。
  比如宋家的那些族老，那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开口那种腐朽的酸臭味就能淹死人。
  可是夏青竹还不能不忍着。
  为啥？因为这个时代的公序良俗跟律法！
  这也是她不能正面跟宋夫人开杠的缘故——宋夫人是婆婆，婆婆大过天，若是婆婆说她顶嘴不孝，她被休了是小事儿。
  按照本朝律法，那是会被打板子，甚至遭受各种奇葩刑罚的！
  夏青竹对自己的小命爱惜的不得了，只能忍。
  唯独只有宋琛，宋琛性子赤诚，并不在乎这些，所以倒是能跟夏青竹平等相处。
  两人互相斗嘴，偶尔打闹，也不像这个时代要求的女子以夫君为天。
  夏青竹平时还挺喜欢宋琛这样的，在她看来，无论她对宋琛的感情有多少，但是宋琛真的是她在这里最好的伙伴了。
  可是这会儿夏青竹却对宋琛的嬉闹分外烦躁。
  夏青竹心里不痛快，可她甚至不知道是在为谁难过。
  是为沈眉君？娘家给她的男人塞女人。
  还是为宋恒？家风清廉可耐不住老婆给带绿帽而亲妈永远帮倒忙？
  还是为沈玉君？只因为是庶女，所以什么都由不得自己，被迫变成讨好人的工具。
  太多太多了，反正她就是不舒服。
  可……在这个年代，大概这样才算是正常的吧。
  她的难过才不正常。
  夏青竹不知道宋夫人为什么会留下沈玉君。
  本来因为宋琛的好，她已经说服了自己，也许不是不能够尝试跟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但今天沈夫人方氏的操作又一次让她见识到这个时代的黑暗了。
  饭桌上沈眉君的脸色是要多差有多差。
  可是夏青竹亲眼见到，就在方氏暗示过之后，沈眉君还是只能打起精神来。
  说她最近产后身子有些不好，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正好跟沈玉君投缘，所以想要留下沈玉君这个妹妹陪她说话。
  什么陪说话！那就是替她伺候宋恒的！
  夏青竹也是很服这个操作了。
  在她看来沈眉君已经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开放胆大的女性了。
  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是要在这种事上妥协。
  旋即她便想到自己。
  她不是没想过跟宋恒过一辈子，可是若生在这个年代，女性就是彻底的弱者。
  她自认才能不差，可以辅佐宋琛。
  抛开性别，她给宋琛当个合作伙伴也是毫无问题的。
  可如果要她嫁给宋琛，跟宋琛在一起。
  为他生孩子，成为他的夫人，就真的感觉自己彻底没有了自由。
  从此之后，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夏青竹坐在桌边，一声不吭。
  宋琛围着夏青竹哄：“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这样的。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纳小妾，不会收通房。”
  “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其他人。好不好？”
  宋琛温言软语，夏青竹心里委屈。
  夏青竹知道她不应该对宋琛撒气。
  毕竟这不是宋琛的错，而是这个时代的错。
  他能够这般对她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经历过自由的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对这种尊重感恩戴德呢。
  他们之间，错的是无数个时代啊。
  毕竟，宋琛就代表了这个时代的男人。
  他有一切权力，他给她的保证眼下听来或许是真心的。
  可是时间久了之后呢，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宋琛还会如此真心吗？
  况且……夏青竹语气冷冷地道：“今天沈玉君难道是宋恒要求留下来的吗？”
  在这里，即便男人愿意为女人做出一些牺牲，但终究，还是要面对很多其他的问题。
  就比如宋大成，虽然宋家已经很是清正的人家了，立了规矩，除非四十无子才可以纳妾。
  但是上有家规，下有对策。
  像宋大成这样看着憨厚老实的人，除了宋恒是嫡子，不也还有宋威和宋琛吗？
  可见这男人随时想要违背誓言，也是轻而易举的。
  可女人就不同了，如同沈眉君，若是被人知道她跟吴放的那些事，只怕是连死亡都无法赎罪——她自己，沈家的其他女眷，沈家的风气，都会永久地被她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