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几十年没收徒弟了，老妻过世之后他更是毫无心思。
  一个人生活花不了多少银两，给自己在乡下买了个小院子，几亩田地。
  因为老家也没什么人了，所以倒是也没买远，就买在了江宁县的县郊。
  就等着做完这最后一茬之后，就住到乡下去。
  买个下人，就那么着过完最后的日子了。
  最后这两年能接个教徒弟的活计，拿双份儿的钱，老掌柜很满意了。
  可没想到徒弟来了，竟然是个女徒弟。
  老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心中有些讶异，但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
  别管徒弟是什么人，反正东家给了钱，照着教就是了。
  这女学生肯学，人不算聪明的，但是能吃苦。
  不认识几个字，愣是从头开始学，依葫芦画瓢那么学着描字儿。
  老掌柜心里就松动了些，他要是有后人，夏红杏该算是他孙女辈的了。
  夏红杏在外面并不怎么多话。
  老掌柜教她招呼客人的，她就说，其他的，甚少说话。
  老掌柜一辈子板正，老实，教的几个徒弟就是嫌他们有些过于机灵了。
  没想到临了收了个女徒弟，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夏红杏不爱说话，肯干活。
  其实在铺子里学掌柜的本事，比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支撑着那个小摊子要轻快许多。
  从前夏青竹在的时候，夏红杏跟小圆三个人一起，摊子才能做的那么顺畅。
  比如晚上起来的看火，三更天的掸面，四更天的蒸包子，若是三个人换着来，都能睡上三个时辰的整觉。
  可若是一个人，天擦黑收摊，就算晚上宵夜那一顿的生意不做了，自家收拾完也快亥时三刻了。
  孩子不闹，亥时刚过就能睡。
  若是孩子闹，指不定子时都睡不成。
  现在做学徒，夏青竹非要给工钱，比夏红杏支摊子赚的多的多。
  摊子上没有了夏青竹那些噱头，也没有时不时出的新品，生意虽还能做，却不温不火一直没什么气色。
  也就勉强能够她跟宝儿母子生活的。
  可如今做学徒了，只需要卯时来上工，跟着掌柜的清点货物，摆放货物，铺子里检查一圈，盯着小二们做事就行了。
  铺子开门后就是招呼客人，一边熟悉铺子里的东西跟银钱斤两特色，顺便也认认人。
  一是要认清楚老顾客，熟客，这样的，进门时招呼一声“哟，您来了”，人就能舒坦不少，乐意上铺子里来。
  二是要看看进来的人，什么穿着打扮，什么身份人家，什么口音语气。
  这个分辨好了，并不是叫你捧高踩低狗眼看人的。
  而是让你知道这些人通常都会买什么样的东西。
  比如那穿着朴素，有些拘谨的，进点心铺子，要么为自己个儿吃，要推荐那量大实惠的。
  但这样的一般都不为自己个儿吃，都是想要咬牙送礼的。
  不能什么人一听送礼你就给带到那些个十几两银子一盒的点心那边去，这样的，就给人带到那种半两银子左右的小盒那边去。
  告诉客人这个也体面，还实诚，这里卖半两，跟那边的二两银子的，东西差不离，就是盒子差别而已。
  那人家心里就舒服，明白着呢，有钱的，宁愿花钱买盒子去。
  没钱的，又想送礼，就要选这实惠的，拿得出手不丢人，又不花冤枉钱。
  若是那种穿的好点的客人，进门却挑挑拣拣的，这种人一般是大户人家里身份不那么好的人。
  比如姨娘，庶子庶女什么的，见过好东西，但轻易轮不上他们。
  这种人是想要好的，拿差的货色人家看不上。
  但是又要加钱不贵，就要安排着选了。
  还得打探打探，是常来呢，还是第一次来。
  若是常来，家里一般都有铺子里的点心匣子，别管匣子里的东西多早晚吃完了，反正那匣子肯定是会留下来撑场面的。
  就给他们推荐不要盒子的点心，搭配好，说回去往盒子里一放，保管就是原样的。
  若是不常来，就让他们掏钱买个匣子回去，怎么说？就那么说——往后还能买一样的点心往里放。
  第三类么，就是些得脸面的下人。
  这些人肯定是不会自己买来吃的，通常是给主子们买的。
  他们手里有银子，但是这银子怎么赚，还得有说头。
  若是不让他们拿点儿好处，你的东西就是再好，再实惠，他们也不会来第二回的。
  即便是这一次主子指明要这个点心，人家也能回去撺掇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我听说啊，那家点心铺子不干净什么的。
  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遇到这种人，千万别跟他们起冲突。
  就给他们挑那种华而不实的点心——比如刚才那个二两的，除了匣子好一些之外，跟半两银子的散装点心真没差多少。
  可是你让这些人买二两的，他们眼也不眨，反正花的主子的。
  若是这二两银子的礼盒之外，再给他们送一份点心，这些人保准喜笑颜开，高高兴兴买走了。
  这最后一样是贵人，真正的贵人难得，但是每个铺子里都有些压箱底儿的东西。
  吃食铺子里也少，但总要整那么一点噱头出头，比如这个是不卖的，给自家东家留的。
  或者这个就限量几份，不是贵人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寻常人来店里买不着的。
  贵人们么，别管什么样的贵人，有钱的，有势的，总会希望有那么一点儿区别于别人的优越感。
  更上一等的贵人，那就别耍心眼子，只管拿出最好的东西来。
  人家若是看上了，不会少给钱。
  老掌柜教夏红杏教的仔细，夏红杏真的是又惊又喜。
  以前从没有人教她这些东西，老掌柜可真是用心了。
  但夏红杏心里明白，老掌柜这么用心，都是看在青竹的面子上，若不是青竹，人家老掌柜知道她是谁啊！
  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夏红杏越发珍惜。她不想给青竹丢脸。
  然而，计划总不如变化快，夏红杏这边跟着老掌柜学的倒是挺好，可赖不住家里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