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嫁给了宋琛，那个江宁县一霸。
  她做好了准备，被宋琛欺辱，总好过被那个名义上的养父欺辱要好。
  可是嫁进来之后，宋琛对她并不差，没有想象中的欺辱——宋琛好像还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盲目地学着宋大成对宋夫人，宋恒对沈家四姑娘的样子，对待她。
  她的确过了一阵子舒心的日子，她甚至有些感激自己，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但是很快，宋恒的死讯传来，宋威在西北领兵叛变，他们被牵连进了打牢。
  宋大成被人带走，就再也没能回来，宋夫人知道宋大成的死讯之后，痛骂宋琛一场，撞墙而亡。
  她吓死了，拼命叫狱卒的名字，可是他们充耳不闻，哪怕他们就在牢房门口说笑。
  唯一在她身边的只有宋琛，可是宋琛毫无知觉，他甚至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都不懂。
  而宋夫人说，这一切都是宋琛带来的。
  夏青竹用牢房里潮湿的稻草掩盖了宋夫人的尸体，等待她或者宋琛，被下一个处决。
  知道有人找到她，问她想不想活。
  这种问题还有第二个回答吗？她讥讽地笑。
  她的命是如此不好，以至于她不觉得她能从宋家这场灾难里活下去。
  但是那个人给了她机会，他说，只要她留在宋琛身边，好好教导宋琛，他就能保证她和宋琛安稳无忧，甚至锦衣玉食。
  她答应了。
  她不是什么无知单纯之人，明知道那人另有目的，可是能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她按照那人的话做了，果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只是，并不安稳。
  他们去了京城，居住的大宅三不五时就有刺客，被抓住杀死之前，那些人痛骂她跟宋琛，说他们是卖国贼，说他们不配为人。
  那时候宋琛问她：“什么是卖国贼，为什么我们不配为人？”
  她没说话，什么是卖国贼，宋琛不懂，她懂。
  不配为人的不是他们，是她。
  但是那种生活，仿若她刚进宋府之时一样，那样安稳无忧，她舍不得放弃。
  有刺客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那人留下的人给杀了？
  为了以儆效尤，那些死掉的人就挂在城墙上，她没去看过，但是她很清楚是什么样子。
  因为，他们都是死在她面前的。
  那人太明白她这样的小人了，一面是家国大义，却也是死，而另一面，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怎么选？
  她选择了苟活，可宋琛不行了。
  他虽然心智只如孩童，但即便是孩童，看到这样的事也会受不了，也会反抗。
  宋琛不肯再喝药，她扇宋琛的耳光，给他灌进去，还不服，就把他吊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只有药。
  每一次灌药都很痛苦，但是灌完之后，宋琛就会变成彻底的傻子，任由她摆布。
  宋琛不愿意背那些话语，也不肯按照那人的要求出面，下令，盖印，都是夏青竹一遍又一遍地教。
  不肯做，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哪怕众目睽睽之下，她搀着他胳膊的手中，总是会有针的。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铁石心肠了，外面很乱，她站在院墙里面都能听到，百姓流离失所，劫匪横行霸道。
  可是只要不出那个宅子，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一定要让宋琛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只有宋琛活着，她才能活着，才能掩人耳目的当做外面什么事也没有。
  但是错的事，终究是错的。
  她跟宋琛要死了，毒药就摆在她面前。
  她以前觉得宋琛是自作自受，好好听话喝药就是了，挣扎什么？
  但毒药拿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害怕，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说不要。
  那人说他要死了，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取代他了。
  他多年的谋划，都要拱手让人了，但是即便他死了，他也要带走宋琛这个傀儡，让取代他的人不好过！
  夏青竹苦苦哀求，这一刻，她忘了那些睡不着的日夜里只有宋琛与她为伴的感觉，她求那人，只杀宋琛就可以了，她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那人讥笑道：“你比宋琛更该死，他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是什么事都知道，却依然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指着外面，让她听，让她看：“因为你为虎作伥，外面的人，有一半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夏青竹疯狂摇头：“不，不是我！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
  从姨娘开始！从夏夫人到夏明珠，到夏海林！
  到宋琛、宋家，还有你们这些人！都是你们逼我的！
  那人不屑：“我给过你选择，想不想活，你说想活，要不要做，你说要做，你又不是宋琛，被人糊弄着做事就行，你是咎由自取。”
  夏青竹尖叫：“不——你没有给我选择！我不活就要去死！都是你们逼我的！我没有办法！谁摊上我这样的命，都没有办法！”
  “这话你到阴曹地府跟阎罗王说去吧。”
  那人冷笑道，掐住她的下巴，一碗药灌了进来。
  剧痛袭来，夏青竹闭上眼睛之前，忽然被人抓住，她艰难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宋琛。
  宋琛拉着她，表情焦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夏青竹忽然就问了一句：“宋琛，你恨我吗？”
  只是毒药见血封喉，她没有等到宋琛的回答，整个人就在剧痛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死之前，或者死后，她只有一个想法——摊上这样的命，她没有别的选择，任何人摊上她这样的命，都会这样做。
  她没错。
  然后，不知道多久之后，黑暗退去，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夏府之中，只是当她想要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动不了。
  她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另外一个人，她看得到那个人，那个人却看不到她。
  有人，占据了她的身体，摊上了她的命。
  她忽然就不挣扎了，她在这一片虚空的黑暗中停了下来，她想看看，别人摊上她这样的命，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