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句饱含深意甚至理解其中因由的人听到很可能会站起来骂一声大逆不道的话，陈庆之没有任何表情，怔怔无语。
  西楚王妃是自刎身亡，这件事谁都知道。
  陈亮言摇了摇头，犹豫道：“老臣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只是若是王妃活着，西楚复国会轻松上很多。”
  “不一定吧，”陈庆之喝了口茶，轻声道：“老师当年不也曾在朝堂上大骂妖女祸国么？”
  “那不一样，”陈亮言感慨道：“以前算是老臣老眼昏花有眼无珠，没看出王妃的刚烈性子，这些年里也想明白了，西楚有此一遭，实在怨不得别人，乃是大势所趋。如果不论后来白起天怒人怨的做法，赵佶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庆之站起来，面无表情，过了良久才回头笑道：
  “败了就是败了，没有理由的。”
  这个道理，他从上辈子就知道了。
  ——
  陈庆之完全没想到蜀山如今已经有了这么大规模，除去将近一万的庞大数目不论，光内门弟子，就出来了一个足以媲美二品武将的骠骑将军，名为龙雀，和周松一样喜穿一身红衣，一身剑意沛然，实力最次也在金丹境界，至于是初出茅庐的金丹六品还是大成之后的金丹四品，陈庆之就不得而知了。周松告诉他像龙雀这样的武将，十三年时间里，周松总共带出来十位，这个惊天数目让陈庆之暗自咋舌，不得佩服蜀山的雄厚底蕴，卧龙虽死尤胜于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来形容再过贴切不过。可想而知，名声更胜蜀山的武当龙虎底蕴究竟有多深厚，陈庆之所见到的不过冰山一角，四两小道童说的能抗两千大秦铁骑，看来也并非是虚言。
  只是周松后来解释其实这是大楚国运将颓时仅存的硕果，陈庆之也就了然了。
  不过这位龙雀将军似乎对皇子殿下并无好感，尤其是看到周松跟这位皇子殿下走得很近，隐隐还有主仆之分之时，脸上似乎强忍住几分厌恶。陈庆之看人观面观骨，自然不会蠢到以为这位龙雀将军会俗套的喜欢上周松，与其说是他对自己没有好感，应该说是对大楚陈氏并没有什么好感。
  楚倾王，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加赤裸的讽刺？
  陈庆之这几日一直呆在蜀山，时不时和陈亮言上楼谈心，这位曾经有望角逐丞相一职的老遗臣，这些年早就养出了耐心，陈庆之没有什么表示，老人也就不做什么安排，反正对他来说暗地里需要抓住的事情本来就不能急于一时。这些天，几人倒是忽略了那位摆坐山门的密宗喇嘛，陈庆之晾了几天才想起来这事，于是也就起了过去看看的心思。周松不放心，用她的话说：“这些口中满是慈悲的和尚秃驴，最爱搞什么鬼把戏。”原本想亲自陪着陈庆之，在被陈庆之劝过后，也就不再坚持，退而求其次，让堂堂的龙雀将军专职做起了保镖。
  周松哪有表面上这么轻松，从剑门关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威名在外的血菩萨，这三年来，定是没少奔波。
  老和尚一身红色袈裟，开门见礼，直接就是以不要命的“见过楚王”为开头。
  陈庆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就只淡淡一笑，回道：“楚国已灭，何来楚王之说？”
  老喇嘛眼睛半闭，掏过身后的转经筒，轻轻拨动，铃声悦耳。
  “殿下可知此是何物？”
  陈庆之点头：“密宗转经筒，传说只有修至虚空一品的大宗师才会有，大师此行前来，不知究竟有何事？”
  密宗喇嘛像是对陈庆之的回答有些意外，不过片刻就归于平淡：“殿下若有复国之需，圣女愿赠殿下两千烂陀山僧尼兵，殿下既然认得转经筒，也自然能明白圣女这番话的意义。”
  陈庆之破天荒有些惊讶，烂陀山一地向来保持中立，恪守佛家信条绝不掺和中原内斗，怎么今天会破戒还俗，给他这么重的礼物，不由皱眉道：“密宗能有这么大好心？本公子一千个不信，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塔罗干捻动手中念珠，低眉顺眼：“圣女愿还俗入世，做一名妃子。”
  这句话说的隐晦，陈庆之还是听出了其中意思，这下他不止是惊讶，已经算得上是震撼了。世间最怕两件事，和尚破戒吃肉，尼姑动心还俗，前者代表着放弃规则无所顾忌，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最是可怕；后者则是最令当下世人不齿的下作行为。饶是陈庆之，也想不到为何烂陀山高高在上的圣女会有如此想法。
  简直荒唐。
  陈庆之扯了扯嘴角，问了一句更大逆不道的话：“敢问你家圣女芳龄几何？婚前入门还是婚后入门？婚后入门的我可不要，本公子混的再惨，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
  面对这句挑衅，塔罗干并没有动怒，一点儿怒气没有，委实好脾气：“圣女虽已逾甲子，但自出生来就受了戒，自然谈不上婚配。”
  陈庆之嘴角抽了抽。
  已逾甲子？what fxxk！感情这是老牛吃嫩草？
  陈庆之简直无语。
  站在他身后的龙雀嘴角轻轻一翘，上前一步，自顾自说了起来：
  “听闻烂陀山此代圣女修的乃是修罗一道，曾于烂陀山百万信徒面前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广大宏愿，由此也得了个地藏王菩萨的美称，佛家向来传说菩萨低眉美丽不可方物，不知地藏王菩萨年逾甲子，可还是少女模样？”
  塔罗干轻轻点头，微笑道：“出家人万事看开，年轻年老，不过一具身体皮囊，又能有和关系？”
  龙雀冷声道：“还了俗的菩萨，也还是菩萨？”
  塔罗干依旧不恼，没有正面回答，打了一句佛偈：“中原大乘佛宗典籍《金刚经》有言，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见所向非相，即见如来。”
  鼓掌。
  陈庆之笑咪咪鼓掌，龙雀还想说话，被皇子殿下一个眼神打住，陈庆之笑着看向塔罗干：“中原佛门无相寺，里面也有一名喜穿红色袈裟的大和尚，不知与密宗有何关系？”
  塔罗干双手合十，眼眸低垂，作菩萨像，却并不回话。
  等到走出房间，陈庆之才收起玩佻心思，感慨道：“天门一开风云大动，我这还没做什么，怎么忽然就惹来这么多目光，照这样下去，西楚可是寸步难行了。”
  红衣龙雀嘴角翘起，拍了拍手中长剑：“不远千里来大楚提亲，想必这地藏王菩萨姿色定是不差的，要不然有薛王妃珠玉在前，真是六甲老妪，哪有那个脸皮？皇子殿下就不心动？”
  龙雀只感觉脖子上一凉。
  陈庆之手中鸿胪出鞘，丝丝剑气喷吐，直接割开龙雀脖子上的皮肤。再往下一点点，就是动脉位置。感受着陈庆之迸发出来的杀意，龙雀丝毫不怀疑只要眼前少年心境一旦有所动摇，那把剑就会割开自己的喉咙。
  陈庆之一脚踹到龙雀身上，这位同样金丹四品的“骠骑将军”，直接被踹出去十几米，后背狠狠摔在墙上，嘴角溢出血丝。
  陈庆之面无表情，收剑入鞘。
  “你可以对我不满意，也可以对我爹不满意，这些都没关系。”他转过头，不含一丝感情：“但我娘的名字，我说得，你，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