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之上的主体建筑和大楚皇宫一样，十几年前一战之后损毁殆尽，即便周松这三年来耗费了无数心血，也只建起了一座主殿，和十几年前九九八十一座围着锁妖塔而建的大阵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周松并没有放任陈庆之和密宗和尚在门前“谈一笔生意”，反而直接将人一起带回了蜀山，对周松而言，西域烂陀山是一个神神秘秘不可捉摸的因素。
  自称塔罗干的喇嘛也并没有太多顾忌，直接一步登楼，要了最西处一个偏房，直接入定。而周松则是陪着陈庆之登上那座传闻中“锁妖千百万，中有血海生”的玄黑巨塔。只要这座塔没毁，蜀山的根基就还在。
  “锁妖塔哪有外人传的那么玄乎，武当讲究内丹求清净，龙虎山以外丹符箓力证己身，只不过都是些手段罢了，蜀山相对则要残忍一些，是以斩妖正道，明心中正气剑气，说实话，凡是蜀山碰上的一些作恶小妖，早就被门下弟子斩杀了，哪还需要镇入锁妖塔中。锁妖塔倒也确确实实镇压着一些大妖，不过多是用来磨砺门下弟子剑心剑意，为了防止他们动乱，每层塔中还有一位蜀山长老终日镇守，大秦之所以留下这个，也是因为怕把里面的大妖放出来为祸人间。庆之，你可知道，这最上面是什么？”周松神色轻松，面带笑意。
  陈庆之摇摇头，笑道：“莫非周姨还抓了几头神兽扔里面不成？狴犴？白泽？”
  周姨敲了敲他的头，没好气道：“真当你周姨是天下无敌的神仙啊。”
  陈庆之露出一口白牙：“可不是？”
  周松若有所思点点头，似乎是在考虑，郑重道：“也不是不可以，庆之要是想养只玩儿的话，改明儿周姨就去给你抓只过来，大的打不过，打个小的倒是挺容易。”
  陈庆之赶忙摇头，赔笑道：“我就说着玩儿，那东西又不能吃，我要他干啥。”他是生怕这位性子刚烈的周姨真的回去给他抓只神兽，上面那群吃饱了撑的仙人们本就对他不满，要是再抓上几只神兽，这人间还不翻天了？
  两人走捷道，省的打扰塔中守塔长老，不一会儿就到了塔顶。
  塔中实际上甚是寒酸。
  一个蒲团，一个书桌，其余的，就尽是书了。
  陈庆之看着那道瘦弱背影，和自己记忆中见过的人一一对号，过了良久，依旧没找到任何印象。直到那人转过身来，看着老人脸上纵横斑驳的枯槁神色，陈庆之才找到了些印象。
  只是原来那人身材肥胖，笑容满面……怎得成了这幅光景？
  那人一头白发不知多久没有修剪，大袖飘飘，看了陈庆之良久，猛然双膝下跪，长长作揖道：“臣，待诏翰林兼任太子太傅陈亮言，见过太子殿下。”
  陈庆之看着眼前老人，鼻头一酸，顾不得其他，赶忙将老人扶起：“老师何必至此。”
  老人一辈子不曾流泪的双眼此刻泪水涌动：“有生之年还能得见皇子，老朽此生死而无憾！”
  ——
  桌上只上了两杯茶，摆了一盘棋。
  陈庆之山上多年不曾下棋，棋艺实在臭的可以，索性陈亮言也并没有下棋的心思，两人竟然下了个旗鼓相当，要是按照以前的规矩，陈庆之说不得要挨上老人几个板子。虽然眼前老人一直将下棋视作君子末道，听到别人将下棋与治国混为一谈更是嗤之以鼻，可当年整个大楚谁不知道老人手谈乃是真正的圣手？
  国事家事，老人都不聊。当先开口就是雷厉风行大逆不道的一句话：
  “太子殿下可想复国？”
  面对这句话，饶是陈庆之已经做好了准备，依旧不敢轻易开口。
  自古中原读书人何其之多，自从孔家那位圣人提出君子一道之后，读书人皆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立身之本，眼前这位老人，就是陈庆之见过的真正读书人之一。说难听些，叫做狗改不了吃屎，说好听些，也就只是愚忠而已。
  陈庆之叹了口气：“当年一战之后大楚降军四十万全被斩杀殆尽，整个西楚元气大伤，朝中降臣也尽数流落各地，想要复国，一时半会儿谈何容易。”
  陈亮言神色枯槁，眸中神情却颇为安定，他捻了一枚棋子，随手摆在棋盘某处，于是两人原本焦灼不堪的对局，瞬间因为这一子有了些许变化。老人沉声道：
  “殿下何不先想想，为何蜀山被灭之后短短三年就能重新凝聚起这么大一股势力？”
  那一字单单拆开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亮点，但和别处的胶着局势比起来，整盘棋仿佛突然发生了些许变化。原本陈庆孩子老老实实的在中盘位置养大龙，陈庆之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老人这一步平常手，实际上生生堵死了他所有退路，这条大龙即便强行架起来，也只有被屠的份儿。
  陈庆之并没有因此而气馁，索性直接放了大龙不养，直接换了别处，跟陈亮言死缠烂打，不图大局之利，只争方寸小地。
  他理所当然道：“老师和周姨布局了这么久，要是没能取得这么大效果我才有些奇怪。只是不知道如今的蜀山，究竟有当初几分实力？”
  陈亮言头皮也不抬，“内外门弟子加起来，已经逾一万之数。”
  陈庆之一阵愕然。
  “一万？你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养兵？不怕剑南节度使直接领了兵打过来？”
  陈亮言摇摇头，眼神看向窗外，自嘲道：“我又不是神，哪敢直接这么去养兵，你可知道这一万弟子中有多少是内门弟子？不足一百之数，根本发挥不了蜀山剑阵真正的威力。而且这一万弟子，也只不过是个名头，打起仗来，别说大秦铁骑，就连当年的西楚大戟士也比不上。”
  陈庆之出了口气，一万这个数，确实是把他吓到了，当年蜀山最为繁华的时候，也不过只有门下宾客三千，剑门一役之后，一直站在西楚这边的蜀山也是元气大伤，甚至退出了中原武林的舞台。
  陈庆之停了停，很快想通其中关键：“辛辛苦苦发展并没有什么用的一万弟子，周姨恐怕是对蜀王的名头志在必得。”
  陈亮言喝了口茶，眯了眯眼，对少年这一句话并不否认也不赞同。
  陈庆之又问道：“老师和周姨一开始就知道我没事？”
  这次陈亮言就是肯定了，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王妃应该也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