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久不见
作者:凤飞梧      更新:2021-06-06 15:28      字数:4260
  尚辅仁惊立站起,愤恨之下摔碎手中杯子,再顾不得这是费了好大劲从京城带过来的古玩雅品,面如寒霜道:“一群废物!连一个金丹四品都拦不住,一个一个都是干什么吃的!来人,把剑门剩下的五百军全调过来,再不行就把剑门外的几千骑全给我调过来,蚁多咬死象,硬磨也给我磨死他!”
  公主殿下仓皇间推开厅门,同样面如寒霜,莫大的火气,刚刚厉呵道:“尚辅仁!”就看到那名身材高大的女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轻声道:
  “不用了,就算他赢了,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太守大人又何必浪费这么大精力。”
  尚辅仁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面色阴沉无比。年年打雀不成想被雀儿啄瞎了眼睛,原本折损些人马将这白衣少年杀了推下山崖,一来可以卖公主殿下一个人情,二来可以立威,保证自己土皇帝的帽子,三则可以在眼前女人面前展露一下实力,以达到敲山震虎的心思,省的眼前女人会有什么其他念想。原本一出好好的一石三鸟之戏,硬生生被这少年磨破了,由不得太守大人不动气。此刻有损颜面事小,算是直接得罪了公主殿下,李渔回到京城对自己这名剑门太守必然一肚子怨气,自己这可是惹了一身骚还没摸到什么好处。至于眼前的女子,既然说出这种话想来应该会亲自动手了,想到那名少年马上就要惨死,尚辅仁脸色才稍微好上一点儿。顾不得寒暄太多,只拱了拱手说有劳周夫人了,便急忙去讨好公主殿下。
  周姓女子哪里不知道尚辅仁心里这些道道,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直接戳破,像她这种剑心坚定的人,平生只有几个目标,剑门太守尚辅仁,和那些死在她剑下的人,没什么太多差别。她取了剑,径直出门,公主殿下正被尚辅仁的恶心行径气的发抖,见女子走出去,伸手一拦,恶狠狠道:“你又要干什么?”
  公主殿下一路上凶神恶煞,虽然真的曾有一刀一刀杀了陈庆之的心思,可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岂不是真的坐实了暴秦之名?陈庆之可以杀,但绝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而死,这是她李渔的脸面,当然在少女眼里心里,也是大秦的脸面,所以少女急着来到太守府也只是叮嘱教训教训而已。更何况那少年一路上言语轻佻行为浮夸,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怎么着也得让自己一刀一刀阉了再说,最毒女人心,着实不假。
  周姓女子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伸手一挑,公主殿下只觉一股大力,身子不由自主让开,尚辅仁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大理大节,赶忙拉住怒气满面的公主殿下,祖宗哎,这天底下谁都可以惹,就这名大名鼎鼎的血菩萨可千万不能惹,万一她要是生气起来,别管你是不是什么大秦公主,照杀不误,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这小小的太守府,可就真经不起折腾了。
  公主殿下甩开尚辅仁,冷声道:“你干的好事!万一他出了什么差错,我看你这太守府,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杀一个江湖浪子当然算不得什么,可要是我哥听说你纵容手下荒淫无度强抢民女,按我大秦军纪律法,下场是什么你自己不会不清楚吧!”
  尚辅仁心底阴沉,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握拳,不敢让公主殿下看出丝毫不妥,面上依旧不甚在意的陪着笑,剩下的一只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下官无能,殿下别生气,下官一定让周夫人注意分寸,莫要伤了那名英雄才好。”
  两人追出去的时候,周姓女子早已经走至桥头,静静看着那名少年,一身磅礴剑意沸然杀意喷薄而出,直刺天穹。离她最近的绿袍男子当下惊骇,面色如土,只告了声罪,便滚到了同样面色如土的太守大人面前,当然也吃了太守大人一巴掌,这次太守大人一巴掌打的结结实实,话语几乎从牙缝中蹦出来:“不长眼的东西!”
  绿袍男子嘴里发苦,一肚子苦水硬生生憋住,谁知道这少年忽然爆发出那么强大一股剑意,简直非人力所为。男子一辈子都扎根山下江湖,对于剑仙手段,向来只是听说,何曾真正见过。刚想开口提醒太守大人眼前少年一定有些来历,单纯一个无根浮萍的金丹四品,哪能先是一剑破甲五十,再来一剑破甲两百,这让他一个同样踏入金丹境的武夫脸往哪儿搁?没成想太守大人压根儿不听,瞪了他一眼:“老实呆着!”
  公主殿下偷偷朝身后做了个手势,暗示婢女青桃,青桃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李渔往前踏上一步,皱眉道:“陈剑歌……”
  然而那白衣少年面对周姓女子一身磅礴剑意杀意无动于衷,对公主殿下的呼唤更是置若罔闻,与周姓女子对看良久,反而微微一笑,张嘴吐出一口血来,说出让在场几人都心下微微一颤的两个字:
  “周姨。”
  几乎从来都冷若冰霜的高大女子嘴角扯起一抹弧线,笑容几乎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她用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的温柔语言回道:
  “小庆之,好久不见。”
  ——
  陇右道凉州府凉州刺史左善治左大人跟着眼前两位人中龙凤一直向北向西,一直走到那座最近军中声名大振的安息都护府才停下来,左善治不明白这两位大人何必为了一个将军如此策马千里,照历代朝廷的政策,将军马上战死是本分,对他们这等将军来说,算不得多么稀奇,至多只是这位何将军死的着实惨烈了些。但大秦向来厚待战死的将军士卒,赏家人千金,有年龄适当的男丁再随便赏个油水丰厚但没什么危险和权力的官帽子戴戴,也就足够了。至于天子天后两位屈尊前来吊唁,实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左善治当惯了戎马一生的将军,哪里知道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的将士若都抱了他这种心思,活该会有今天强盛的局面。
  为了表示尊重,李晟早早下马步行,红妆女子倒还坐在马上,不是她不想下来,而是李晟早早推开了白发侍从,亲自接过女子手中缰绳,牵马而行。这让左善治悚然一惊,传闻中年轻皇帝对这位皇后殿下恩宠有加,当年不顾满朝文武非议,以强硬手段硬生生封女子为后,现在看来,他们这些远离朝堂的将官,还是低估了皇帝陛下对这位的宠爱。
  这哪里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简直可以称得上僭越,罔至天下法度于不顾。
  不过左大人自然低眉顺眼,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和那位同样独得圣恩的白发仆从并肩而行。闻到白发侍从身上掩盖不住的淡淡血腥气,左大人就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对血腥气自然极为敏感,不由对这白发侍从警惕几分。看着他牵马的手指白嫩如葱,左善治不由心中微微一动。
  传闻陛下身前有一名宦官,名唤公子高,乃是逮谁咬谁六亲不认的疯狗,莫非就是眼前这位不成?
  没人注意左大人心里的小九九,牵马的年轻皇帝陛下面色平淡,轻声笑道:“说起来,这次还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和我一起出行,没想到就跑这么远,也没什么景致,倒是委屈了婉儿。”
  红衣皇后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回道:“陛下莫非记错了?婉儿可记得第一次出行的时候,走的距离可比这远得多了。”
  皇帝陛下一怔,想起一些事,摇了摇头,并不介意女子语气,反而笑道:“那便是为夫不对了,两次出行皆是长达数千里的劳顿,等以后有时间闲下来,为夫定要带着婉儿东游至海,看看各地风光。”
  他自称为夫,只像是一名游学至此的读书人,分毫看不出半点帝王性子。
  女子却低眉顺眼,并不回答。
  李晟抬了抬头,看着前方并不算雄伟的安息都护府,一边走一边道:“说起来,安息都护府历史还能追溯到三百年前,那时候大秦偏居一隅,还没启用商君变法,国力衰微,中原六国于魏国大梁会盟,妄想分秦以定天下,为此不惜联合西北蛮妖部落,东西发力,企图一举灭秦。那个时候,才是我大秦最为艰难的时候,此后父皇南下每次遇到阻力,都会掏出当时先帝孝公以鲜血刻就的国耻碑,用以提示我老秦人忍辱负重,必成大事。”
  一行人当然知道李晟说的是什么故事,三百年前孝公初登帝位之时,六国趁着大秦国内政坛动荡,合谋函谷关,赵王于盟会之上提出大逆不道的合蛮妖以攻秦的计划,这种令人极为不耻的言论没想到在盟会上得到了一致认可。当时秦地连下三月大雨,几乎立于必死之局,孝公一方面倾尽国库所有资产,搜罗境内美女,遣人至中原离间各国,以推迟六国合兵计划,另一方面铤而走险,撤去东部南部所有边防,命手下大将冒雨奔行三月,先于西北大破蛮妖,等到中原六国反应过来之后,秦国早就建了安息都护府,兵力重新返回东部南部防线,六国谋秦计划终于因为中原各国内部被故意放大的冲突流产。但也因此,秦国自动让出函谷关地界,重新缩回苦寒贫瘠的西北地区,国内也财库空虚,百姓忍饥挨饿,民不聊生。百姓苦,最苦老秦人之语,也是那个时候流传至今。
  当时孝公为了让子孙后代铭记国耻,亲自斩断左手双指,以自身鲜血刻就国耻碑,上书“国人永志六国分秦是为国耻天下卑秦丑莫大焉”二十个大字,血迹斑斑,被后世国君至于朝堂之上,永世不忘。公主殿下李渔曾说你可知秦国走到这一步死了多少人,这话一点儿不虚。哪个帝国的建立不需要流血?可惜世人只会看到表面功夫,这些事情,哪会去了解。
  一行几人都不知道年轻皇帝因何提起这个,名为上官婉儿的红衣皇后轻声道:“陛下如今坐拥中原之地,以往屈辱不过是见证功勋的垫脚石,何必垂于自责自泣。”
  李晟没好气的抬了抬眼皮,冲着他的皇后道:“那是我爹的功劳,和我有什么关系。”这话听在几人耳中,竟然有些忍俊不禁的埋怨。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竟然是在吐槽他爹为什么把整个中原都打下来了。
  上官婉儿不由莞尔,看着突然有些孩子气的李晟,挪揄道:“陛下不还可以北上?”
  “说的简单,”李晟颇为感慨,“朕怕是这辈子都赶不上我爹了。”
  这次换了左善治率先开口,这位刺史大人领兵打仗没打出什么名头,拍马屁倒是实打实的好功夫,语气慷慨:“陛下年轻有为,又有白将军、王翦将军相助,定能一日千里,立下不世之功!区区蛮妖宵小,哪能抵抗我大秦铁骑,马踏之处,莫不臣服!”这段话说的大义凛然,虎虎生风,怕是耗尽了左大人肚子里面所有文绉绉的墨水。
  然而一行人却都被这一句话给逗乐了,连一向面色冰凉嘴唇纤薄的白发侍从也有些无奈,掐了个莲花指,幽幽道:“你呀,真应了不居水旁不知水性,陛下就算再过天纵之才,也能是你这么明白坦荡说出来的?你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拍马屁?”
  左善治顿时一愣,心想娘的,老子就说些实话怎么了?拍马屁还有高深火候不成?左大人哪里知道,马匹要拍的不着边际,这才显得圆润,最好让人表面上听不出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才是最高的境界。索性皇帝陛下生平不好这一口,大概是在朝中被李通古骂的次数多了,相反还最烦这种轻飘飘的话,搞得李晟都在疑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怎么就没见到李通古骂过爹呢?先皇做啥都是对的,到了自己这儿那也不对这也不对,吃个饭睡个觉也不对,某个婢女进了寝宫多待上一炷香就让人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好像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似的。
  笑完,李晟摆了摆手,换上一幅柔和面容,冲马上的红衣女子轻声道:“婉儿,看完安息咱就老老实实回去待着,别再乱跑了好不?”
  “你要是还有哪里想看,以后等朕打下来了,好陪你一起去看。”
  女子红衣,只是静静盯着上面“安息都护府”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