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路向西
作者:
凤飞梧 更新:2021-06-06 15:28 字数:4281
陈庆之眉心通红,一只手死死扣住手中缰绳,另一只手结莲花印属于竖于胸前,面目狰狞。
青衫男子一指剑气,虽比不得养蕴多日的纯阳剑谱根深蒂固,但胜也胜在如此,轻巧灵活,正如大秦百年前百废待兴之时任用那位法家书生雷厉风行的改革之后建立起来的铁鹰锐士,攻城略地,几有一日千里之势。然而纯阳剑谱并不像大而无用的中原六国,依靠先天地势之利,丝毫不让,这可苦了陈庆之,本就不算雄厚的真气几乎瞬间消耗一空,损耗之大,丝毫不亚于前几日一剑破青甲。
只是没了那块玉佩,陈庆之便连最后一张保命符也没有了。
这自家山上老道士给的破玉佩,倒真真实实有些作用。
作为罪魁祸首的青衣男子看着面容凄惨的陈庆之,丝毫没有后悔觉悟,反而冲着三人咧嘴一笑,拍拍酒壶,豪气道:“今儿个开心,请你们喝酒!”
——
陇右道凉州府。
素有土皇帝之称的凉州刺史左善治左大人大清早就被人从温香软玉中拉起来,这位曾经手握数万兵马的实权将军正细细品玩新收小妾胸前两只大好乳鸽,自然没有什么好脾气,一句“滚出去”话音未落,就听到来人几若屁滚尿流的汇报,吓得刺史大人惊起一身冷汗,顾不得疼爱好不容易才托人运来的江南小娘,急忙穿衣洗漱,还不忘顺手在美貌小妾的赤裸翘臀上使劲一拍,用力颇大,一边欣赏着美貌小妾梨花带雨的娇弱表情,一边命身边五六名侍女抬来自己甲胄,大步走出房门。
然而他刚刚踏出去,身形就滞在空中。
前方院门处,正有一名身披雪白大氅的贵气公子,在身边年老仆人的伺候下,遥遥对着这边拱了拱手:“左将军,别来无恙。”
……
陇右道处于西域与中原交界之地,历来苦寒,地广人稀,所以刺史府大了些,似乎并不过分。然而此刻在陇右道上素来负有“威名”的左大将军却对这一点很是担心,原因在于他搞不懂眼前男子的心思。战场厮杀半辈子,左大将军从来还没有现在这般局促,即便那人只是不在乎地上尘土坐在湖边洒些鱼饵欣赏万鲤朝天的大好景象,整个过程中没表现出对他左大将军的欣赏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可越是这样,心思粗犷的左大将军越是忐忑。
关于这位年轻人的事,即便是常年驻守陇右道的左善治,听说的也是太多了。原因无他,眼前这位有些过分年轻的华服男子,正式当今大秦地位最尊贵的天子,李晟。
天子出了咸京,不远千里来到这方苦寒之地,他堂堂一个凉州刺史,在此前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由不得他不多想。
可无论左善治怎么想,李晟真的只是在喂鱼而已,眼前万鲤朝天的大好景象也罢,刚刚爬出妇人臂弯的左大将军也罢,他都不关心。
从最小的时候,李晟就被那位不可一世的大秦先帝告诫过许多事情,其中告诫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人需有所执,方能有所成。
所以他喂鱼的时候就专心喂鱼,读书的时候就专心读书,打架杀人的时候就专心打架杀人。
可惜前两样是他可以专心做到的,后面一样,专不专心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皇帝陛下喂完了鱼,接过看似苍老实则离近了才发现只是头发斑白的侍从从怀里掏出一方华美苏锦,擦了擦手,才对一直肃穆以待的左大将军笑道:“朕就是在皇宫里呆的无聊了,随便出来走动走动,左将军不用这么拘谨。”
期间言笑宴宴,神色放松,完全没有一名帝王之象。
左善治再怎么愚笨荒唐,在凉州一州之地作威作福惯了,也不会以为年轻人这句话真的随便二字而已,老话侍君如侍虎,像他这样平日不曾侍奉帝王左右的更是如侍虎狼,所以左善治心下不由将三思而后行扩至十思百思,方才注意着年轻皇帝的神色谨慎道:“不知陛下至此,善治有失礼数,愿陛下责罚。”
面对一名比自己小上二十多岁的年轻帝王,左善治不敢有任何轻视怠慢的心思。
李晟站起身拍了拍这位实权将军的肩头,笑道:“我大秦法令向来只罚言谈误国的腐儒书生,哪有责罚一方将军的道理,”他缓步顺着湖边行走,那位白发老仆一步不离,左善治便也跟上,年轻皇帝看着碧蓝透彻的广大湖面,似乎颇为感慨:
“说起来陇右之地也算是我大秦根基,向来人家都说西秦净出大字不识的蛮子,到了现在中原六国除去一个不开窍的楚国遗民,明面上是对秦人恭恭敬敬,私下里那些污言秽语脏乱不堪的话多了去,李相从入朝为相至今三十多年,一生都在谋划天下士子入秦的大计,说是什么‘文化已成方能造育万物’‘礼数方兴则得千古之治’,到了现在倒是谋出来个什么来了?原本要是依着朕的脾气,干干脆脆下上一纸诏令强令天下士子入秦也就罢了,李相偏偏又整出‘书生可求不可强’的道理,朕真是烦透了这些书生,打不得骂不得,到头来还得好生求着。”
捉摸不透皇帝陛下的意思,左善治捉摸着开口道:“李相忠心为国,所思所想皆是大秦百年大计,定有他的道理。”
于战场厮杀中可以一挡百的左大将军自然不会知道这句话就已经犯了朝堂大忌,虽然皇帝陛下语气中对李相颇为肯定,可有些话他能说得,别人怎能说得?若是换种意思理解,可不就是指皇帝陛下目光短浅,只争一时之利?甚好年轻皇帝也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反而殊为肯定的点点头道:
“也无怪乎中原士子不愿入秦,西秦国土向来是贫苦之地,京城那个老夫子又净讲些‘君子事顺不事乱’的道理,民风不开,人家来了不但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得时间长了还要学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攒不下几个积蓄的老秦人,到时候别说立身立功立德立业,能不能在秦地安身还是两说。”李晟又摇头一叹,笑道:“所以这问题追根究底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自己一穷二白还净想着占别人好处,哪有这个道理?几十年前跳着脚大骂我爹酷刑苛政残暴无良的清流名士多了去了,如今又怎样,还不是恭恭敬敬修史治书,奉上始皇帝的名头?”
躬行谨慎的刺史大人听出了两层意思,一是这位年轻皇帝陛下是一路走过来的,对于秦地民生状况了若指掌,二是皇帝陛下对自己这硕大的刺史府,终归还是颇有微词,既然秦地都如此之穷,位于秦地更西的陇右道就不用说了,自己就当然没有这么大个院子的道理。于是左善治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定当铭记陛下嘱咐,尽力整治凉州民生,即便不敢妄言追赶江南道河北道,也定不会再让外人看不起我老秦人。”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扶起这位功勋卓著的将领,轻声道:“李晟不是有责罚将军的意思,将军几年前能够站到我这边仗义出手,这份恩情,李晟一直都记得。”
这话说出来,左善治方才松了一口气,面上也随之一松。
几年前那场朝堂大战,有何人不知?可不见当年站错阵营的李相,虽然如今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依旧口口不离,言语之间皆是赞赏肯定的意思,谁不知道他如今已经远离了朝堂的核心中枢,单单北伐一事,就是再好不过的明证。始皇帝膝下总共就两儿一女,大皇子当年跟随先皇戎马一生都不曾犯过任何大病,为何偏偏皇帝陛下一倒就重症不治?这里面自然有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凡聪明一点儿的人都能看出来,左善治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绝对不是个傻子。无论如何,既然皇帝陛下乘着这份情,自己就有了一道免死金牌护身,总归是好的。
左善治轻声道:“陛下亲自来此,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李晟摇了摇头:“朕就是想看看我大秦的江山,如今究竟还剩下几分。过惯了中原的滋润日子,这一路走来,倒是颇多感慨,历代先皇兢兢业业的本意就是想让我秦国子民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到了父皇这一代,天下是打下来了,老秦人过的还是那样。”
左善治放开了心扉,没了那份拘谨,言谈间也就放开了些:“陛下无须自责,秦人本就吃苦耐劳,况且如今情况,可比以前好上太多了,起码一年辛苦下来,能有顿饱饭吃,也无需担心中原诸国什么时候发了疯,再来一出举世伐秦合谋函谷关的伎俩,始皇帝雄才大略,陛下更是年轻有为,待得白将军率军北伐功成,将雪域蛮妖逼回狼居胥山以北,我秦地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而然也就更好了。”
李晟只是轻轻点头,目光辽阔,叹道:“希望如此。”
春日风大,陇右道凉州城更是如此,李晟微微一咳嗽,身边的“年老侍从”立刻将身后大氅上的帽子为皇帝陛下带上,动作轻缓,毕恭毕敬,末了不忘说上一声:“风大伤身,陛下万金之躯,可要注意身子才是。”
声音尖细,有如女人。
李晟点了点头,强烈咳嗽几声,停止了继续绕湖漫步的心思,嘱咐道:“去准备几间房吧,瞅瞅时辰,婉儿差不多也该到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左将军找几间上房,婉儿身子骨弱,吃不得苦。”
左善治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心头一凛,抱命而去。
年轻皇帝看着大好河山,笑道:“公子,你说要是皇宫里那几个老不死的知道我就这么闲情逸致的畅游秦地,招呼都不打一声,会不会气到吐血?”
旁边的白发侍从淡淡一笑,扶住年轻皇帝的一只手臂,安慰道:“陛下心怀苍生,若是朝中几位大臣知道了,想必也会明白的。”
李晟摇了摇头,看着前方波澜湖面,轻声道:“书生哪能明白将军的道理?咱家将军死了连个消息都没有不说,他陈家的人都能放下国仇家恨,将这一消息带回金陵,李家的种难不成就孬了去?”
被称作公子看似苍老实则跟眼前这位年轻皇帝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宦官并不打算插嘴这句话,即便眼前男人出了名的好脾气,可涉及到这种有关皇族声誉心气的事情,饶是他也不好多说。
年轻皇帝目光辽阔,轻声道:“十几年前我们有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生这样的诗,十几年后也能有满城尽白发死不丢陌刀这样的词句,我大秦,定当盛。”
此去安息城,一路向西。
——
左善治腾出整个刺史府中最豪华的房间,当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胆子还没大到让皇帝陛下住自己住过的地方,除非他真的是个傻子。而是在前厅正中,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布置好一个最豪华的院落,刺史大人也没傻到掏出府中古玩珍奇,当然不是不舍得,而是因为不敢。陇右道地处西域与中原的交界地,凉州又是陇右道上一座大城,是西域与中原地区通商的重要关隘,期间有多大的油水,可想而知。
刺史大人要是真的把府中珍藏全部放到房间里,怕是真真正正坐实了土皇帝的帽子,到时候这位拿不清心思的年轻皇帝固然不会杀他,可要随随便便摆出点儿态度,也够自己喝一壶了。
好不容易安置停当,舍不得把力气花费在细皮嫩肉的江南小娘身上,刺史大人身披甲胄,一声令下,凉州城内常驻的三百铁骑,全部出城三十余里,静默以待。
既然已经怠慢了皇帝陛下,总不能再去怠慢另外一位,虽然左善治不明白为什么两人不是一起入城而是一前一后,甚至要皇帝陛下特意前行安排,但也清楚自己身份,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
谁人不知皇帝陛下后宫三千佳丽却独独宠幸一人?
直至夕阳落暮,影子渐长。
官道上才有两骑奔来,尘土飞扬。马上两人皆是一身红衣,腰间悬剑作武妆。
待看清为首女子的面容,左善治立刻翻身下马,身后三百骑步伐一致,蔚为壮观。
左大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末将左善治,恭迎皇后入城!”
“恭迎皇后入城!”呼声参天。
女子策马入城。
大秦两位身份地位最尊贵的人,皆是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