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你知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么？”
  木樨花树下身着浅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抬起灰色的眸子朝着半个身子挂在树上悠哉晃荡的黑袍少年。
  “不知道，”泽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扫落落在胸前的几片细碎黄花。
  自从从烛萤口中确定了降星城那边的灵职几乎从不来这片区域之后，泽就越发大胆地擅自阔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
  而且几乎每天都会准时来这里陪烛萤练琴，甚至也会偶尔送她回家，远远地看一眼那座只在其他妖灵口中听说过的华贵府邸。
  “可我爹说，龙应该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啊？”烛萤略微歪着头，笑问道。
  泽微微起身，故作淡定般将后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继续堂而皇之地胡说八道：“那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爹不是所有龙都喜欢吟诗作赋了。”
  烛萤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面前横放的琥珀色古琴之上。
  指尖灵巧如蝶般在琴弦间跃动，悦耳的琴音像是诉说着奏琴人宁静的心境一般，带着柔和的旋律缓缓倾泻而出。
  双眼微眯，借着沁人心脾的琴音，眺望着远方阳光下的湖面上闪烁的金色涟漪，泽自然而然地被带入了烛萤的情绪。
  一直直到琴声渐息，他也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你今天的曲子和以往弹的，是不是不大一样？”纵身一跃跳下树干，活动着略微有些僵硬身子的泽看着湖面那边的苍翠群山，头也不回地问道。
  烛萤意犹未尽般抬起头，得意地笑道：“嘻嘻，我只是把《华胥引》以自己的方式改编了一下，没想到这竟又是另一般味道。”
  “少得意忘形！”泽回身轻轻对她的头敲了一记，“我原本也听出来了一点，还想着要是引来什么妖灵就干脆不管你算了，让你长点记性。”
  “泽不会不管我的，对吧？”仿佛吃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虽然自小在书香门第长大，但烛萤毫不在意他这些习以为常般的亲密举动，反问道。
  “切，虽然话是没错，这片区域的这些下等妖灵我本就从没放在眼里。”
  泽毫无防备地接下了这一记“直拳”。
  烛萤趁机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这方面近乎空白的知识面，忙问道：“妖灵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吗？”
  “那当然了，主要是看神魂，一般来说，所有妖灵的神魂都是黑色的，但只要吞噬了足够多的其他生灵的神魂，就能让神魂产生升华，到了白色阶段就是一般的人魂，而如果到了金色的阶段，那就是天魂了。
  如果妖灵在死前的神魂是什么颜色，那么对应的他转身成为人灵甚至是天灵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妖灵想要吞噬人灵的神魂，比起修炼这样要来的快得多，而那些如愿吞噬了神魂还没死的妖灵，说的难听一点，就可以找个地方静静等着投胎了。”
  烛萤细眉微蹙，思索道：“那这么说来，这种规则岂不是很不公平？”
  “要看你说的是对谁而言的不公平咯，”泽缓缓伸出右手，一缕带着淡金色的青黑色灵息在手中孕育而生，“对于人灵来说，确实妖灵是一大威胁，但对于妖灵来说，要吞噬人灵的神魂，也要顶着被灵职乃至天灵发现后追杀抹除的风险。”
  烛萤不由得扑哧一笑：“那岂不是如愿让它们投成胎啦？”
  “被抓住的妖灵，会被送往断灵台，力量较强的甚至会被直接送往天灵地域的净妖台。”泽顿了顿，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一字一句道，“净除妖魂，万劫不复。”
  手指捻起一朵木樨花的淡黄色花蕾，烛萤收了笑，微叹道：“其实很多妖灵，只是想要能够被这个世界接纳而已吧，想要摘掉妖灵的帽子，平平静静地在这个世上生活......”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泽微微一愣，回过头看向这个普普通通的人灵少女，旋即又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等你真的要被那些妖灵吞噬的时候，或许就不会同情他们了。”
  “也许吧，”烛萤嫣然一笑，却藏不住她黯淡的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我只是觉得，这种感受，我也能够理解罢了。”
  泽隐隐知道她是指自己的眼睛，随着再次响起的悦耳琴音，将思绪放回眼前百看不厌的坠星海的湖景之上，缄默不言。
  ......
  “你这琴有名字吗？”泽一如既往地在烛萤一曲奏罢之后从湖中一跃而起，化为人形，带来一片湿润的水汽。
  “还没有，”烛萤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似乎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之前听一些从城中来的人灵说过‘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什么的，不如就叫锦瑟好了，蛮好听的。”一甩黑袍，泽怡然自得地靠着树干坐下，眉毛微微上挑。
  “我哪里敢用‘锦瑟’给琴命名啊，这不是对绝世名琴的不敬么。”烛萤赶忙摇头道。
  泽撇了撇嘴，一脸对人灵的礼数感到不以为然的样子。
  张琴调弦，眼看着烛萤就要复奏一曲的时候，泽却突然制止了她。
  侧身看向刚刚起身的泽，烛萤黯淡的眼中满是疑惑。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灰暗的眼瞳，泽的心莫名地微微刺痛。
  “你还没有看过真真的萤火虫吧？我带你去看看！”
  “可是，这不是白天么，而且，我......”
  后半句“我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啊”在泽化为龙形的飓风里被悄然吹散。
  烛萤只觉得一股柔和的青黑色灵息包裹住了自己，随即脚下地面的结实触感骤然消失，整个人连带着那张琥珀色古琴被硬生生从地面带起，朝坠星海外飞去。
  没有感到泽的恶意，或者说，烛萤内心深处跟本就不相信泽会伤害她，不过在一股股灵息环绕的这种新奇感觉之下烛萤还是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赶忙提醒道：“泽，结界，坠星海四周都布下了保护结界的啊！”
  随着一声略微有些痛苦的龙吟，烛萤明显感觉到了包裹住自己的灵息和那巨大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又像是蝴蝶完成了蜕茧一般猛然飞了出去。
  属于坠星海的一切气息悄然离去，只有泽散发出熟悉的淡淡水汽的气息，以及怀中紧紧抱着的琥珀色古琴，能够让烛萤的心，慢慢平静......
  身后撕裂的保护结界开始自行收拢，并没有惊动降星城中的任何一位灵职，也没有任何人留意到，蔚蓝色的天空之中，正飞速掠过一道青色的龙影。
  ......
  “这里是哪里？”茫然地辨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烛萤依稀能够看见，头上的天空依旧一片黑灰，只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几颗并不大亮的星星。
  “这里是大泽，已经算是坠星海的另一边了，也只有这个时候这里还算是晚上了。”
  “大泽？”印象里从来没有过的地方，烛萤回过头去，看着巨大的龙影在一片灰暗里化为一个黑袍少年的身影，抱紧古琴的手不禁又加重了几分力气，“泽，你，你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虽然知道这么莫名其妙把你带出来会让你感到不安，但我能想到的能够看见萤火虫的地方似乎也就只有这里了。”
  熟悉的气息缓缓贴近，烛萤微微有些惊慌的内心，在熟悉的声音抚慰之下渐渐平静。
  看向眼前陷落在一片夜色之中平静而又像是没有边际一般的黑色水面，泽的思绪隐隐有些复杂，因为这片落寞的黑色水面，也曾是他出生成长的故乡，而如今大量“原住民”迁出了这片灵息越来越少的地方，就连以往稀稀落落傍水而居的村落也没了踪影。
  从前一簇碧水繁花，一片青山淡云，比起坠星海来丝毫不差的仙境，如今也只落得个荒凉寂落的境地。
  “泽，你快看，水面上的那些光点，是萤火虫吗？！”
  泽的思绪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烛萤的惊呼顿时将他拉了回来。
  重新聚焦的视线里，一群散发着淡黄色微光的小家伙在一片蔓草里上下翻飞，映照着夜色下的水面，这一熟悉的夜景瞬间就让泽的眼睛忍不住蒙上了一片水汽。
  也只有这些小家伙能够做到人事皆散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守在这里了吧......
  “泽！”烛萤伸出双手，轻轻托起那细微而倔强的淡黄色光点，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想到我的琴应该叫什么名字了！”
  泽抬手一挥，一片柔和的青黑色灵息带着氤氲的流光悄然弥散，而周围零零散散分布的淡黄色光点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朝这边拢聚。
  萤火虫上下翻飞轻舞，淡黄色的微光汇聚为一串明黄色的耀眼流光在烛萤模糊的视线里环绕。
  烛萤微抿下唇，嫣然一笑：“《诗经》有云，町畽鹿场，熠耀宵行，岂不就是这般光景，我这古琴，干脆就叫‘熠耀’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方天地的晨曦总算姗姗来迟，一片星河般流转的萤火悄然消逝，青黑色的龙影掠过天际，泽留下的灵息缓缓晕散，在透过崇山洒下的晨光里，融入寂寥水面上一层淡淡的薄雾，向着不知名的远方传递......